灯船停靠的湖是襄江的一条支流,越往湖中走雾气盘旋缭绕。时过正午,湖面上闪烁着粼粼微光,落入眼眸中宛若星子。
历经剑斗、滚落、躲藏这一系列的吵闹嘈杂,途中根本来不及思考。如今眼睫半掀地卧在船舱中,周遭唯有水流卷动波纹,苏缨宁这才想起刚才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纵然有过大理寺被捕的经历,但这般真实的刀剑搏杀要人性命的打斗场面,她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
湖边温度比在寺中低上不少,船外一阵凉风袭裹,寒气翻飞进和盒窗,吹动木窗一开一合吱呀作响。
苏缨宁被那鼓动的风钻了空子,直直溜进衣裙中冻得她寒毛直竖,身颤如筛。
沈诀在旁整理着玉冠重新簪回,清冷的余光瞥见船舱正中的人正瑟瑟发抖。
他眸色微凝,转眸看向她。只见苏缨宁面色苍白而两颊绯红,像是身冷又紧张地发热。
“别抖,人还没走远”这几个字被生生咽下,泛白的指尖勾起木窗锁扣,冰凉风丝缓缓消失殆尽。
沈诀顺势俯身拎起斗篷帽檐,又忽觉于理不合,不露痕迹似的松开:
“穿上吧。”
面纱遮掩,沾着水汽的杏眸半露在外澄澈清透,苏缨宁声音温软问道:“刺客们走了吗?我怕船晃荡他又骂人。”
虽然方才没被发现,但那高个儿已平白无故骂他们两次了,苏缨宁实在不想听。
水雾中的长眸微微颤动,沈诀没料到她还在想这件事。
“穿上。”
避开灼灼目光,沈诀压低了声音:“权当是骂在下。”
虽然一到冬天她这身体就怕冷得很,但二人如今是一条船上的在逃蚂蚱,此时更当保持一条心。
苏缨宁克制住了穿斗篷的冲动,坚定地要等刺客们走远后确保安全再穿不迟。
思及此,她忙将狐裘斗篷往脖颈处拉了拉,让身体覆盖地再多些。
沈诀靠着船壁,薄唇微抿,见状没有再劝。
冻得要流鼻涕,苏缨宁忍不住轻声吸了吸鼻子。瞬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混入鼻腔,闻着不像是小伤口。
是自己哪里受伤了吗?
苏缨宁艰难伸出两只胳膊比划着翻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些泥沙和细密伤口并未有其他大的伤口痕迹。
不是自己的话,那就是……她回想起那两个刺客的对话。
苏缨宁缓缓起身扭头去看,见沈诀墨发已被尽数束起,玄色锦袍平整顺滑,看着又是一派端方矜贵之姿。
可再怎么极力克制,还是被她一眼瞧出深拧的眉头和微微抽动的苍白唇角。
在船上便不谈船外恩怨,苏缨宁叹了口气温声问道:“大人受伤了吗?”
“小伤,无事。”
沈诀低垂眼帘,声音哑忍尽力克制着不让人听出异样。极力的忍耐让声线生出了不属于他的缱绻,苏缨宁听出了不对劲。
她坐直身体,费力将斗篷拉近到面前。根本不需要仔细翻看,一块碗口大的血斑赫然眼前。鲜血早已凝固在绒毛上,一根根地挺立聚集。
如此大的出血量,沈诀方才是如何做出翻身撑地又忙着盖上斗篷的?
苏缨宁忍着寒凉,从怀里寻出晨间剩的一点金疮药,心道还好没用光。
“大人,这是药粉。”苏缨宁开启葫芦塞口伸臂递给他。
伤处在右臂下一寸,乃夺剑时所致。沈诀当时反应已十分迅速,本以为只会扎在浅表皮肉,可还是没控制好角度。
伤口确实需要处理,沈诀看向被纤纤素手捏住的金锻葫芦瓶,眉头轻挑:“这药粉……”
苏缨宁听罢脸色有些不好看:“没毒,用得还剩一点,一些碎末就留给大人救急用了。”
“这药粉很难得。”
又生误会了,苏缨宁轻咳道:“再难得也没有性命重要,回去再配就是,别把葫芦瓶带走就行。”
长手终于触上尚有余温的药瓶,右臂扯动一时不察,沈诀指尖瑟缩碰上了温软的手背。
心头一颤,苏缨宁差点洒了药粉:他的手怎么比自己的还凉!
玄青锦袍遮掩着血污,教人一时看不明伤口位置在何处。沈诀凭着痛感缓缓将药粉覆上,又确认好袖中两样东西完好无损,剩下一些边角刀卷伤则忽略不去管它。
“时间差不多了。”
沈诀清了清嗓子,掀开船帘转身时与苏缨宁四目相接,“出来吧。”
灯船被人扶牢,苏缨宁自是扯着船中骨架内饰稳稳站定。
出了船舱,她还不忘前后左右将这灯船看上一圈。原来船的四角绑了合欢花灯,待再和其他灯船比较一番后,苏缨宁暗自点头记下。
自山上滚落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只要沿着山下这条路直直往前走便可。苏缨宁没来过这,但只要跟着沈诀走出去,这件事就容易很多。
“那些刺客是谁?为什么要杀大人?”
惊魂未定,苏缨宁未多思考,问得有些仓促。
沈诀反问道:“不怀疑木清清了?”
苏缨宁有理有据:“他们的对话里都是大人,一句也未提到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