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妄眼睛酸痛得很,她拼命眨眼,直到流出生理泪水,才敢缓缓睁开眼。
果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车内部,林妄扫视周遭一圈,发现蓝让若坐在车尾的大床边,像是在查看什么。
林妄揉着眼睛走过去,嘴里问着:“蓝让若,咱们是同时回来的吗?尹嫧在哪?”
脚步走到床边时一顿,这次没有顾得上用手去擦,眼眶里积蓄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林妄看向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尹嫧,心头涌上不祥的预兆。
“怎么了?”林妄问,“尹嫧怎么了?”
蓝让若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叫都叫不醒。”
“刚从考验出来就昏睡过去了?”林妄用手背贴上尹嫧的额头——体温如常。这是当然,这又不是发烧,她自言自语着。
“尹嫧的身体没有问题吧?只是睡着了而已吧?”林妄扭头问蓝让若,尾音在颤抖。
蓝让若这次点了点头。
咫尺的距离传来极响的关门声,随后是一连串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来人一把推开林妄,挤到床边。
尹封山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尹嫧的额头上,她说着:“妈妈来了,妈妈在这里。”
林妄还在流着生理泪水,她模糊地看到一片纸屑从尹封山的身上飘落,粘在尹嫧脸侧的枕头上,纸屑上写着“surprise(惊喜)”。
尹封山显然也看到了这片纸屑,她突然直起身爆发出一声夹杂着血丝的嘶吼,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痛苦至极。她又俯下身,那么用力地抱着尹嫧,仿佛想要将女儿重新塞回自己的子宫中,好再一次生下她。
林婞和蓝重锦回到房车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林妄流着泪站在床边,蓝让若坐在角落,尹封山紧紧抱着闭眼的尹嫧。
蓝重锦吓得脸色煞白,林婞让她跟在身后,自己先上前询问情况。
听到蓝让若的解释后,林婞心情复杂地瞥了枕头上粘着的纸屑一眼,她让蓝重锦往后站,面对尹封山缓缓开口:“尹嫧不会有事的,既然身体上没有问题,那肯定只是太过劳累,多休息休息就会醒来的。”
尹封山动了动,林婞还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结果她是把尹嫧放回了床上。而后她捂住嘴咳嗽起来,再之后一阵细微的滋滋声,胃酸灼烧食道,她无法抑制地呕吐出来,捂住嘴的手掌上有纸张划出的细小伤口,也有经年累月磨出的茧子,现在全都被呕吐物覆盖,她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符合真实年纪的苍老。
蓝重锦这个时候刚好上前一步,尹封山的手掌落到一边,她再一次呕吐起来,这次呕吐物尽数落在了蓝重锦身上。
蓝重锦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上衣,再抬起头时恍惚地说:“对不起,尹封山。”
没有回应。
尹封山不再呕吐,空洞地站立着,房车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像是等待一个爆发的出口。
林婞无法忍受这种氛围,她将手搭在尹封山肩头:“你恨谁?”
尹封山晃了晃肩膀,她狼狈地想,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所有存在,我恨创造和毁灭,我恨无能我恨力所不及。
我恨我自己。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己私欲将女儿带到这个世上?本来只要孤身在这世上混过几十年便可以干脆赴死,哪怕活得痛苦活得折磨,也不过区区数十年。这个世界不值得我的女儿降临,她是比神还要伟大的存在,神没有拯救过我,但她拯救了我。所以我要她健康无忧地活到死,如果我连这点都办不到,还不如继续痛苦地独活。
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我可以得到些什么,我忘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恶毒,好的东西一定会和坏东西捆绑售卖,幸福和痛苦不可分割。我只想到拥有女儿时的幸福,却忽略了躲在阴影处的失去。无法承受的失去,我甚至连这个想法冒出头的刹那都无法忍受。
林婞收回手。有些人的悲伤像水一般无害地倾泻,旁人自然可以上前安慰;有些人的悲伤却是旁人碰不得的,因为这种悲伤内部充斥着尖锐的攻击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尹封山清洗一番换过衣服后,便在车尾的大床上抱住尹嫧合上眼睛,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蓝重锦蔫头耷脑,穿着沾满呕吐物的衣服坐也不敢坐,等到尹封山上床后才去清洗。
林妄和蓝让若也不可能再去车尾的大床,准备晚上在沙发上凑合。
林婞开车,心中还盘算着路程,大概两天后就能开到船票上标明的“报到处”,也不知那里距离真正的末日方舟还有多远。
蓝重锦悄没声儿地钻回副驾驶,小声问林婞:“你说尹封山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林婞意有所指道:“你也是撞枪口上了。”
闻言,蓝重锦抖了抖,尹封山可是真的有枪啊!
“……我以后再也不搞恶作剧了,你监督我。”蓝重锦头疼地往后靠。
林婞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以前你那些恶作剧的受害者大多都是我。”
蓝重锦讪笑一声:“也不一定,林妄受害的次数也不少。”
“你还有脸说。”
“平心而论,我的恶作剧也有不少有趣的时候吧?”
“有趣,太有趣了。”林婞语调无起伏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