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归松了口气。
此时她已然不想着同陆郎君说上话,一心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谁料正要告辞,却又听顾晏说道:“这位莫非就是崔姑娘?”
顿时教她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崔黛归心下一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装作初见般客气道:“见过顾郎君。”
前番园子里那一闹,张乐容也是知晓崔黛归同顾晏从前那桩孽缘的。
此时见顾晏这样问,心中更是不待见他,便呛道:“顾郎君婚都拒了,却还未见过人家姑娘?”
崔黛归直想给张姑娘击手叫好!
这下她可不就能光明正大回避了么。
于是她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语气愈发委屈,“小女子这便回——”
“崔二姑娘!”
门前陡然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她。
她抬眸看去,竟是顾几道那厮喜气洋洋地进门了。
“......”
崔黛归只觉他脸上的笑过分碍眼。
她与顾氏兄弟当真是不共戴天!
顾几道刚来,还不曾瞧见屋内的几人,一见到崔黛归便急道:“听说你同郡主起了争执?没伤到你罢?”
他说着,身后又进来一人。
崔黛归眉头于是蹙得更紧了。
她冷淡道:“没有。”
“陆郎君在这儿呢。”刚进来的顾嘉眼睛一亮,笑道,“老夫人好找,却原来陆郎君躲这儿喝茶呢。”
“张姑娘也在呢......这位便是身为关公后人的崔二姑娘?”
崔黛归不着痕迹看了眼陆徽之,见他面上并未有异色,这才颔首道:“正是。”
顾嘉于是略过了她。
她走到陆徽之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仰起脸撒娇道:“陆郎君还等着做什么?快随我去前厅看望老夫人呀。”
她语气轻快笑声如铃,可陆徽之却只是轻轻撇开了她的手,淡笑道:“不急。”
听出他语气的生疏,顾嘉尴尬笑了声。
她转而看向张乐容,“乐容阿姊前番有惊无险,我听到消息时都吓坏了呢。二殿下如今还在庄园上么?”
察觉到气氛怪异,张乐容谨慎回道:“这倒不知,都是父亲在安排。”
她说完瞥一眼顾晏,却他静坐椅上,不动如山。
反倒是顾几道闻言道:“说来倒是巧,我家兄长当日黄昏时分还在府中泼墨丹青,晚间人却远在城外了。”
“这你得问张小姐了。”顾晏看也不看他,只懒懒道,“她更巧。”
张乐容顿时眼皮子一跳。
看着那几人投过来的怀疑目光,她恨不得把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浪荡子捆了痛打一顿。
“顾郎君说笑了。”
她几乎咬着牙道:“我是去庄园碰上了,正如顾二郎所言,顾郎君又何以出现在那里?”
“张小姐自家的庄园自是想去便去。”顾晏缓缓说着,“又何必管什么时辰,崔姑娘以为呢?”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浅地如同庭外未扫的雪,崔姑娘三个字听起来也冰冰凉凉的,透着冷气。
张乐容被这语气一惊,下意识就朝崔黛归看去。
崔黛归眼角余光瞟到张乐容转过来的目光,顿时眼皮一跳——
她这眼神这反应......岂非不打自招?!
电光火石之间崔黛归赶紧一脚朝旁边的顾几道踩去,企图制造些意外出来。
不料脚下一空,顾几道那厮竟眼疾手快朝旁一跳。
她自己则一个趔趄,直直朝前摔去!
哐当一声,有人起身时带动椅子倒地。
与此同时,崔黛归被人拦腰抱住,恍惚地看向扶住自己的那双手。
莹白修长,指节突出,食指和中指侧有着薄薄的茧子,是常年执笔写字的手。
她心跳骤然加快,一声比一声大,恨不得从胸膛里跳出来。
仿佛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她霍然抬头,果然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与自己相隔不到一尺。
是陆徽之。
霎那间有巨大的欢喜在心中炸开,耳边都是嗡嗡鸣声。
周遭变得模糊起来,她的眼中只有陆徽之。
这一刻漫如长夜,又仿佛只有一瞬。
直到听到陆徽之仿佛说了句什么,随后自己被轻轻放开。
顺着他的手站稳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副模样有多蠢。
压下心中一瞬翻涌出的乱糟糟的思绪,她预备找补一句。
却不想晏几道抢先叫嚷起来,“崔二姑娘摔着没?都是在下的错,先前在园子里被二姑娘踩了一脚,只当方才二姑娘又要踩在下,只顾着躲却教姑娘险些摔了。”
说着还嘀咕起来:“陆公子倒起身得快,又没人跟你抢!我不还在边上站着么?”
他兀自说着,却不妨旁边的顾嘉面色愈发难看。
甚至出言斥了声:“就你多嘴!”
陆徽之面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顾二公子慎言。”他语气淡淡,“崔姑娘乃大家闺秀,摔与不摔,都同你毫无干系。”
这一闹腾张乐容反应了过来。
方才分明是顾晏有心试探。
若露出马脚来,岂非连着她二人一起,当场就叫这人给拔了,成了秋后的蚂蚱?
她不禁朝顾晏看去,却见他面上一派平静。
那双眸子幽黑如墨,只淡淡看着眼前的茶盏,一时叫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是她想多了么?
她正想着,不经意扫过一旁,却见陆徽之正出神地看着崔黛归。
“多谢陆郎君。”
崔黛归面色仍有些发白,声音柔弱细嫩,“方才在园子里不小心冲撞了郡主,如今又当着大家的面摔了这一着,想来实在是我笨嘴拙舌,今日无颜在——”
“崔姑娘方才还劝人不可妄自菲薄,怎的到自己便将道理全然忘却?”
陆徽之对她笑了笑,温声道:“今日寿宴,厨房必定温着浑吞,耽搁这许久倒有些饿了,不若各位同陆某一起去吃碗浑吞?”
话音刚落,崔黛归捏着帕子的手颤然一动。
她抬起头来,却只见到陆徽之朝外走去的身影。
庭外雪光映日,长天一色,薄如轻纱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一层淡淡光晕,显得澄澈而悠远。
崔黛归脑中蓦地浮现出张乐容说的那句话:百年清贵,芝兰玉树。
这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记得。
那日雨中初见,街角浑吞,他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