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七惠状似心虚地别过头，没道出下文。

她不说他也知道原因。兰堂先生的身份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找到了可以用来麻痹自己的新目标，或者说，有了新的生活。

西西弗斯和巨石僵持着，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虽说是得到了片刻喘息，但对看客来说多少有些无趣。

“太宰。”

太宰吹散杯口的水汽，突然听到七惠郑重其事地叫他。

“我想拜托你配合我进行实验——我要对自己使用‘梦游记’，由你负责控制时间。”

他停下喝水的动作，饶有趣味地注视她。少女不像是临时起意，或许这个念头她已思虑许久，只是被今天的巧合推了一把，终于下定决心。

一段被他搁置的记忆跃入脑海：就在七惠最后一次从首领办公室出来那天，森先生不明所以地嘱咐过，如果七惠有意对她自己使用异能，必须阻止她。

“好啊。”把大人的叮嘱丢到一边，太宰爽快地答应了，“那么实验须知是？”

“唔、刚开始就定两个半小时吧，和平时用的安全时长差不多。”对方看了眼时钟，斟酌道，“我会实时监测自己的心率和血压，中途出现意外记得及时中断。”

“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说不定会是类似电脑强制关机或者恢复出厂设置之类的机制哦。”

“我不记得有那种记录，森医生也不肯说的样子。”七惠拿不准，随即摇摇头，坦然道，“反正猜再多都没用，试过就知道了。”

经过慎重的思考，最后执行鲁莽的决定，倒是符合她的作风，太宰也没有劝她的想法。

会尝试这么做，是否说明她已经认定一枝教授在异能力的继承上对她有所保留？此前的七惠既不甘心自己被抛弃，又不愿认为母亲是出于自主意愿抛下她。一点点怀疑，就可能让她的理智倒向那个感性极力否认的猜想。

是在白门的经历助长了她的猜疑吗，还是有什么目的促使她去验证这件事？

少女贴好传感器，确认测量仪正常工作后安分地躺下。床边一处被单凭空凹陷下去，房间里另一位不可视的存在也紧张地守在此处，而太宰只是想着她睡醒时会是什么表情。

时针指向八点半，沉睡的魔咒正式生效。

＊

灯光如一盆清水晕开黑暗，一瞬晕眩后，眼睛很快适应了场景的突变。熟悉的桌椅出现在眼前，若有似无的咖啡香气同时浮现，唤醒她的嗅觉。

只是做梦罢了。她很庆幸自己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算是个良好的开端。

长泽店长在柜台另一边说些什么，像是一段音轨被随机调到某处开始播放：“……要注意的就是这些，等我拿张便条帮你记下来。”

这是在说她下午来咖啡馆询配方的事，有时候梦境会重复经历过的记忆，这不奇怪。只是七惠余光瞄到墙上的挂钟，正好六点整。

她预计使用梦游记两个半小时，然后梦到了两个半小时前的事情，是这样么？

“抱歉店长，我突然想起有点急事！”

她跑出地下室，想试探梦境的疆域。夕阳之下，周遭的街道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但她确实正踏实地站在大地上。

这个时间的话，说不定——

七惠把原本的行程抛在脑后，直接赶往疗养院。路上的行人都只是正常地行进于日常中，她捕捉到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都清晰无比，不似大脑为了欺骗感官编造的产物。

难道之前发生的事只是她在咖啡馆打了个瞌睡？

不不，清醒一点。她甩甩头，看向前方被积雪覆盖的庭院。她本应在采购食材和慰问品，并不知道疗养院此时发生的事。

与她所见所知不同，有串脚印尚未被新的落雪覆盖，一只喜鹊停在旁边，正直直地看向自己。七惠没管它，气喘吁吁奔向先前发现太宰的地方。

头上缠着绷带的少年带着耳机靠在墙边，似乎因为寒冷而抱着双臂，略微耸肩。他沉着脸在思考什么，注意到不远处跑来的熟人，又嬉皮笑脸地跟她打招呼：

“真巧啊小七惠～”

说什么巧不巧，他早就知道自己经常来这吧。

见到那张脸，七惠心里莫名放松了些，她姑且把这当做真实的情景，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森先生那里听到了些有趣的事，来确认我的猜想。”他取下一边耳机，坏笑着邀请，“要听听看吗？”

“窃听器？”她先前有发现他身上的耳机，只是没反应过来是用在这里。耳机那头，两个没听过的声音在用标准的英语低声交流。

“The antibody... Subject 3...”后面一串专业术语，她只能听出个大概，疑似是他们通过其他实验体身上提取抗体制作药物，成功控制住了老人的病情。其中细节太详细，七惠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凝重。

如果不是她的脑子在编故事上天赋异禀，那就是她的异能真的把她带到了两个半小时前。凭她对自己的认知，不太可能是前者。至于后者——

她把手伸向太宰，对方后退半步：“唔哇，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还瞥了眼背后，毕竟七惠确实能“见鬼”。

“别躲，我就试一下。”她逼近几步，碰了碰太宰的肩膀，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这意味着，梦游记对自身造成的效果是瞬时触发的，后续影响不会被人间失格中断或抹去。这场时间跳跃太过简单，简单得让她难以接受。

“小七惠？”少年唤了声，而七惠没听到似的。

她想起某人提到过：突破三维空间，实现第四维的操作，意味着无穷的可能性。

无限发散的信息纠缠成一块巨石，轰隆隆地碾向她。七惠愣神半秒，才恍然意识到，那是现实中巨物滑落的声音。

因为一点不易察觉的振动，屋顶连夜积雪倾泻而下。不巧的是，她此时刚好站在太宰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