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惠看着牌背的环形花纹,莫名紧张起来。
她想知道的事很多,却一个也问不出口。即使占卜只是心理作用,但它确实会影响人的期望,甚至演变成自证预言效应。
她在寻求答案,同时却害怕着靠近答案的瞬间。
“拿不定主意的话,不如看一下运势?”
“嗯,就这样吧。”七惠松了口气,遵循直觉挑出一张牌。牌面触感光滑,和她以前用过的那副老旧卡牌很不一样。
距离那次玩耍般的问卜将近三年,在不同经纬不同星象的这个坐标上,相同的回答再度降临于此。
——10号牌,逆位的命运之轮。
嗡鸣声在脑中炸开,让她听不到占卜师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劳拉女士的低语。
“命运变幻无常,又周而复始地颠覆它自身。你的未来将是过去的重演,而过去亦是通往未来的道路。”
*
凌晨一点,七惠仰躺在床上与天花板深情对视。最近作息太不规律,入睡也变得困难,但这次失眠另有原因。
命运之轮,那是张象征转变的牌,无论正位逆位,轮盘都会不断翻转。单牌牌意非常模糊,很难深入解读,只是两次都抽中它的逆位,她不得不担心它指向的未来是否是一种重蹈覆辙。
上一次转变中,一枝离开了自己,那这一次……现状还能差到什么地步?
几度辗转反侧,她还是坐起身,准备接着看之前的炼金术典籍。尽管轻易示人的出版物多半是无效尝试,好歹也能提供些思路。
台灯还未打开,手机屏幕先一步亮起,提醒她关注的博主更新了。
她的账号是今天才注册的,只关注了悠里的小号以及她生前用的大号——来自小号的关注列表。
那个账号记录的事情有大有小:带狗狗去打疫苗,发现了有趣的主题餐厅,高中交响乐团第一次演出……每一张照片都充盈着活力,她上传的原创曲demo下面还有粉丝催更。最后一条动态在去年六月,她跟随话剧社去山里合宿排练,还和社员拍了合照。
那之后过了两个月,小号上有了第一条动态:
[不想再让大家为我伤心了。]
七惠点开她的最新动态,是在河边拍的夜景,苍白月光下,河水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就正常的青春期少女而言,这个点还在外面游荡着实不安全。但对幽灵来说,唯有夜色能让他们忘记身处人群时的孤独。
七惠套上常服,戴好帽子,夺门而出。树影和楼房都跃入身后的黑夜。
早知道上次回来就该买辆自行车。她想。
拍摄地点正好是距离她家四站公交的河道,她抄了隔壁小区的近道,连跑带翻墙。上次这么匆忙,还是差点被外国特务找到藏匿点的时候。
赶到河边,远远地看到桥洞下抱着吉他的身影,七惠才扶着膝盖停下:“悠里!”
悠里愣在原地,扫弦的手也停下:“小七惠,你怎么在这里?”
她反复深呼吸,顺过气来便问:“为什么你都不来咖啡馆了?”
“小七惠一连几天没有去,我、我以为你在躲我。”说完,幽灵少女的眼眶止不住地溢出泪水,“对不起,都是我之前太缠着小七惠了……你肯定觉得我很烦人……”
纵使平时维持着开朗乐观的形象,悠里其实也有着敏感的一面。七惠刚认识她时就见过这一面,可仍然没能顾及她的心情。
“那是因为——”她想要解释,话却在嘴边卡住,只道出模糊的原因,“因为熟人之前出了些事,我才顾不上这边。”
“没关系、我确实给小七惠添了麻烦,你讨厌我也很正常……”
“没那回事。”她拭去她的眼泪,落到手上却没有湿意。能够实体化的幽灵到底也没有现实的凭依,连泪水都只是悲伤的投影。
悠里还在哭,她的不安源自自身存在的不确定——能够接触却不能沟通,就算用乐曲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无法以真实的身份被知晓。那巨大虚无的根源,被生与死的河界划分至对岸,一两句客套的安慰跨不过那段距离。
因为她没有看清,没能抵达,原本待在身边的人都离开了。
无力感席卷而来,七惠扶着悠里,同时支撑自己。渐渐地,倾泻的哭声逐渐转为啜泣,她才从身体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就算很麻烦,我也不会讨厌你的。”那声音有些别扭,极力与害羞、愧疚和解,“毕竟悠里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嘛。”
“第一个?”少女一颤一颤的肩膀顿了下。
“那个,我以前没怎么和同龄人接触,在正常社会生活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她眉毛拧在一起,纠结不已。除开那次意外,悠里短暂的人生其实平凡而幸福,自己的经历对她恐怕就和奇幻小说设定一样,很难解释清楚。
“七惠?”悠里慢慢平复了情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可能有点复杂,你能听我说说吗?”
“嗯。”那张脸终于有了点精神,“不过这么晚了,你在外面不太安全。”
“我们可以边走边说。”七惠轻拍她的背,刚好摸到吉他背带,“对了,这是哪来的?”
“是我以前用的,妈妈把它从房间收进仓库,我又取了出来。”
“还是我来拿吧,免得变成什么新的都市怪谈……”
悠里又是难过又是好笑:“什么嘛。”
月光裁剪出少女孤单的影子,她稍稍侧着身,好像在和身边的某人说话。河面之上,真实的光源依然照亮了倒影中虚幻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