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小七惠提出的,就由你开头好了。”
关掉灯光,两人围着摇晃的烛火相对而坐,故事的帷幕刚刚开启。
“嗯。”她取出脖子上的项链,打开系在上面的怀表看了一眼,随即倒扣在桌上,稍作酝酿后,开始了讲述: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和母亲住在一家位于湖心岛上的旅馆里。来访旅馆的人不多,要么是岛主的客人,要么是附近疗养院的病人。那片湖背靠群山,对岸树丛中只有零星建筑,终日都是安宁祥和的样子,很适合养病或隐居。山间经常起雾,这时母亲就会禁止我外出。
那天的夜晚很晴朗,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也没有起雾。母亲在餐厅参加聚会,我回到客房里练琴,那时我刚学没多久,断断续续弹下一首曲子就觉得累了。停下来之后,我才注意到,星星已经挂满了夜空。为了能看到窗框外的星空,我决定出去转转。
走到旅馆门口时,岛主正好也准备出去。我曾经在向日葵田里碰见正在画画的她,那晚她也拿着画册,提了一盏装着萤火虫的灯。
她说,湖面的星空非常美,可以让侍者载我一同欣赏。
该怎么形容那副景象呢……天地间有两个银河,一个高悬在山峦间,一个流转在湖泊中。外界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广袤,如此……触手可及,甚至让人想要跃入其中。
咳,扯远了。
绕着湖心岛游览一圈后,侍者把船停在岸边,随同岛主走入树林,看起来是有正事要办。我还想在湖边呆一会儿,便坐在船上等他们。
不知他们离开了多久,我等得有些困了,又被寒风吹得发抖,但那明明应该是夏天。回过神的时候,周围已经被茫茫白雾包围,连一根芦苇都看不到。小船开始摇晃,我分不清自己还在岸边或是飘到了湖中,只能扶着船的两边试图让它稳定一点。
正是那时,藏在雾气中的什么东西攀上船体,抓住我的手,把我拽到了水里。冰冷的温度涌入鼻腔、肺部,我甚至记得那一刻心脏停跳的感觉。
四肢在水中沉重得无法动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向湖底坠落。嗯,我是说“看着自己”。不过,也可能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毕竟正常来说,湖底也不会是那副景象。
水面之下不是星空,而是一片笼罩在白雾中的枯树林。数道兽首人身的黑影在其中游荡,每一个都在看着我,等我成为他们的同类。
如果是噩梦就好了,我只能这么想。
就是这么一念间,我终于找回了呼吸,发现自己还坐在餐厅的长桌边,席间两位老学究正在讨论这座旅馆的历史。落地钟的指针刚划过五点,窗外暮色初显,我回到了当天下午聚餐的时间。
至于后来,我很早就困了,回了客房一觉睡到天亮。我听母亲说那天晚上岛主确实去了对岸,但当时没有起雾。溺水一事仿佛没有发生过,只是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呼。”故事结束,七惠吹灭面前的蜡烛,室内又少了一点光源。
“不错不错。”太宰捧场地拍起手来,“听起来像是亲身经历一样,小七惠也尝试过入水吗?”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溺水的反应倒是很真实呢。”他点评道,“连灵魂离体的幻象都看到了,最后却活了过来,真是不幸。但这个故事应该还有后半段吧?”
两人正对着,七惠却好像在看他身后的某处:“那得留到后面再讲了。”
“好吧,该我了。”少年的眼中浮起阴霾,看来不会是个愉快的故事。
我要说的故事发生在贫民窟,如果你没有概念,可以把那里当作垃圾堆砌的原始丛林。人们在各种废料构筑的虫巢中出入,不分昼夜地相互掠夺,尽管那点资源连最弱小的暴力组织都不会看一眼。在同类间,数量越多、青壮年越多的族群自然越有优势,落单的个体则被视为最佳的猎物。
那个怪人便是独自生活在族群之外的一例。他缺了一只手,住在贫民窟靠近深山的边缘地带,守着一小片荒地,以采集、种植野菜为生。
之所以称他为怪人,倒不是因为他的孤僻,而是因为他那副用黑色塑料袋全副武装的打扮。即使在最燥热的夏天,他也不会露出一寸皮肤——别这么看我,绷带好歹是透气的。
传闻那副伪装之下的容貌,比起人脸更像是融化的肉块,就跟这支蜡烛一样,布满了流到一半又凝结起来的疙瘩。不过这并不妨碍其他人从他那里抢夺食物,他种下的菜往往还未成熟就被拔光,不能吃的花卉则被践踏得东倒西歪,即使他再种一轮也是如此。
没过多久,诅咒开始在贫民窟蔓延,那些光顾过菜地的人无一不遭到了报复。有人身体水肿,长出一块块焦炭般的黑痂;有人连日咳血,直至被诅咒夺走最后一口空气;还有人浑身流脓,最终化作血水一摊。
那个来历不明的怪人很快成了众矢之的,平日里互相针对的小群体联合起来围住怪人的住所,一把火将诅咒的源头烧了个干净。他的尸体也面目全非,从那片焦炭上再也看不出他生前是谁,受过怎样的折磨。
怪人死后,诅咒仍在继续。很长一段时间里,假如看到贫民窟周围有烟气升起,那就是人们正在焚烧受诅咒折磨致死的尸体。
“The end.”
太宰吹灭第二支蜡烛,引线上残留着一点星火,很快便消散了。鸢色眼眸中映出的一丝暗红火光也随之熄灭,徒留漆黑的灰烬和空气中的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