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媒婆摇了摇头,甩开那些若有似无附在身上的寒意,一路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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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海宁县满城桂花飘香,细碎如米粒的花瓣成簇成簇的坠在枝头,引无数稚童折枝插瓶。
唐家前后也有桂树,挂满了红绸。
大红的红绸喜庆极了,在阳光下猩红刺眼,让人不敢直视。
唐家的东厢房里挤满了唐家的亲戚,个个在在赞扬新娘子好看,却无一人脸上带着喜气。
唐娇娇双眼几欲喷火,直勾勾的落在唐阮身上,那凤冠霞帔是家中的三十个绣娘合力,没日没夜的绣制了十天十夜才制成的好东西。
看着不甚起眼,却连丝线都是金银所制,只要有一丝光,就会泛出涟漪,仿若秋日的湖光。
还有那一尺大小的大红色箱子,虽是最普通的樟木,但内里却有足足六千两银票,便是当年大姐出嫁的时候,压箱底的银钱不过才八千。
更气人的是,那银票下方还压着四件小东街的铺面、城外的百亩良田。
这些可都是能生钱的好东西,便是她的嫁妆,爹也不可能这么大方,而如今,却全都赏给了眼前这个破落户。
唐娇娇越想越气,刚上前一步,却扯动了脖间的伤口,刚愈合不久的伤疤又挣出了点点红色。
唐阮瞥过一眼,对着镜子整理头上的金簪,“既是伤还没好,就别过来添晦气”。
唐娇娇气得手脚直抖,“你、你······”
“你什么你”,唐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狠,“若是有癔症就早日去隔壁,来这里做甚”。
唐娇娇气得几乎厥过去,想要抓花那张脸,想要撕烂那张嘴,可脖子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捆住了她的手脚。
“拽什么拽,不过嫁给一个老头罢了”,她冷笑一声,“今日披红挂绿的,可别过两年穿麻衣回来了”。
披麻戴孝,这是在咒人死。
素来一团和气的大伯母紧紧的抓着女儿的手臂,指甲深深的陷进肉中,她强笑道,“娇娇被我惯坏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自家掏那么多的银钱,那都是摆在赌桌上的筹码,若是庄家被咒死了,筹码自然就没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唐娇娇往外拽,娘俩很快消失在东厢房,却不曾走远,一直远远的盯着,不像是贺喜,倒像是在监视。
唐母嫌恶的看了一眼,直接阖上窗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逼得女儿出嫁,如今还敢上门,真是没脸没皮。
新娘子的母亲脸色难看至极,里里外外没有一丝喜气,况且这婚事内里的缘由大家也算了解,当即三三两两的离去了,只剩下母女二人。
“阿阮”,唐母未语泪先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有唐父假死在前,女儿又以性命相胁,她虽不愿阿阮嫁到慈家,但更想让女儿活着,只得答应下来。
可如今,一想到女儿要去那暗无天日的后宅之中,便忍不住悲从心来。
唐阮看着镜中的母亲,“娘,我不后悔”。
被贵人拒绝的时候,她不后悔,背上陈家大少爷赏赐的时候,她也不后悔,上山不悔、生病不悔。
但看见血肉模糊几欲断气的三七哥哥时,她后悔了。
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丧命她尚且接受不了,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和哥哥命丧黄泉,天人两隔。
她不怕死,她有退路,说不定死了还能回到现代社会,回到那个人和人平等的时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命运如同旁人手中的丝线,不顾她的意愿,肆意揉捏,随意拉扯。
屋外鞭炮声齐鸣,红色的碎屑炸满天空,又如同雨水一般落在穿在大红喜袍的人身上。
慈会长花白的头发点缀着红色的碎屑,耳边簪着一支大红的鲜花,脸上的笑容矜持中带着些许得意。
洞房花烛夜,本就是人生四大喜。
在屋外的吵杂嬉闹声中,唐阮起身抱住母亲,“我很幸运”。
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她眷恋地将脸庞贴在唐母的肩膀上,“遇到你们这么好的爹娘,这么疼爱我的哥哥,我已经太过幸运”。
“在这十八年里的每一天,我过得都很幸福,很开心”,她笑吟吟地擦去唐母脸上的泪珠,“别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