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近来倪永孝常常回想起倪永真小时候的事,为此他还搬出相册,摆在办公桌上。
倪永真不上相,从前她讨厌拍照。一个讨厌拍照的小孩子,长大后竟然要做电影明星,想来总觉不可思议。可真真就是这样,小事上胆子小,大事上胆子大,主意正,有些事,一旦认定了,必然去做。倪永孝爱这样的倪永真。
倪永孝怕这样的倪永真。
倪永孝曾有一只宠物狗。开始那只小狗好乖好乖,又极聪明,教导握手,教导转圈,一一学会。可慢慢的,全部本领尽丧失了,再下指令,呆若木鸡。后来偶然得机会询问一位教练,才知道并非呆若木鸡,而是置若罔闻,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恃宠而骄,也还好了,难捱是疏离的态度,以及最终远去。
宠物狗没可能,倪永真却有可能。
倪永孝知道倪永真在同一个男演员拍拖。
气恼有什么用?她已过完二十二岁生日,他没立场干预。
他预感她会离开她。
还是小时候最好,常在他怀里;也如旧照片,轻易被他拢进掌中。
是他教她游泳,是他教她打高尔夫,她不喜欢念书而已,她学东西很快,他做她的老师,许多省心。想到她要甜甜亲吻他的脸颊,想到她会腻腻搂住他的腰,以支付工资,这份工作太划算。
他怀念。
他怀念带她去广场买冰淇淋,她只记得冰淇淋,他却记得她的样子。最难得是她的样子,那么天真,那么动人,那么可爱,那么美丽。她体贴地分他第一口,这是一个被娇惯坏的小孩子能做出的最大贡献,他有无限欣悦;她那体贴又只属于他,他的心满盈了。
以前,没人能从他那里带走她,任谁都不行。他们的年纪相差刚刚好——他懂事了,她还无知。多一点太多,像父亲;少一点太少,似朋友。他避重就轻地呵护她保卫她,潜移默化地引导。上帝创造世界,他创造一个女人。
可是她独立了,独立的眼睛,独立的鼻子,独立的嘴巴……独立的大脑,还有大脑中的许多思考。猛然间他发现,有时竟然是他追不上她的脚步——他在感情里画地为牢固步自封,她却要革命。
倪永孝希望倪永真回到他身边,完完全全,永永远远。
“我回来了。”倪永真落班返家,同客厅里的倪永孝打招呼。
但倪永孝没应,或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他坐在沙发上,眼镜摆在茶几,背弯下去,双手扶额,恍惚脱力,恍惚疼痛难忍。
“哥哥?”倪永真走过去,“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打给医生?为什么没人照顾你?他们都去哪里了?”
“三叔做事,你是知道他的……算了,终究是长辈,我们做小辈的,很难多讲话。”倪永孝叹气,“爸爸用了多少年树立威信,底下人很难管。”
倪永真坐在倪永孝身边,拉起他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
“最近真的好累。”
倪永真却先哭了,她抱住倪永孝,轻拍他的肩,还低声哄着,“有我在,有我在。”
倪永孝将头埋进倪永真颈窝,贪婪重呼吸。
“没事了,哥哥,对不起,你有我,你还有我。”
“哥哥只有你了。”
“你想回房间吗?”好一会儿,倪永真开口,“我们回房间吧。”
“好。”
目的达成,他们牵手上楼。
倪永真经常去倪永孝的房间,特别是他留洋的日子里,有时她失眠,便跑去枕他枕头上无味的气味。躺在倪永孝的床上,倪永真意识到她爱他,这种爱,不是从来有的,而是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诞生,与他离开的日子共同蔓延生长,在他回来后——她也刚好到了好奇爱寻找爱的年纪——到达顶峰,然后冲破女娲补天石,制造生命大裂痕。
还有谁能来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