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她是醒了?还是在做另一个梦?假如先前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她情愿一直沉溺于光怪陆离的梦。也应该是梦,不然她的眼前为什么一片漆黑?不然她为什么无法掌控自己的躯干和四肢?
可是,为什么梦里她会痛?
“小妹。”邱月薏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她本能的想要瑟缩躲避。
“小妹,是哥哥,没有事。”邱刚敖安抚着受惊的邱月薏,“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医生。”
哪里不舒服?好难讲,因为没有哪里是舒服的。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碎了一遍,至于皮肤,仿佛重组新生。最难过是她的心,在一呼一吸间跳动着,却跳动进满盈的悲哀。
“哥哥,不要走。”邱月薏凭感觉拉住邱刚敖的手,“哥哥,为什么我看不见?”
邱月薏的话在邱刚敖心中凿开两个血洞。多像含油页岩,于是她的话是水和助剂,而他心上的裂缝再扩大,流出深红的、金色的、墨绿的、黑色的石油。
“我不走。”邱刚敖只能回复她前半句,“哥哥不走。”
有邱刚敖守在身边,邱月薏本想悄悄舒口气,但吐气对她来说太艰难,一则麻药劲刚过,她被剧烈的疼痛席卷包裹,二则她的惊慌失措不是他存在就能疏解的,她曾经看得见,而她看见的最后的画面是难以言状的恐惧。蛇吐信子,邱月薏“嘶——嘶——”的呼气,牙齿在打颤,她不得不把舌头垫在上下牙之间。
口中又弥漫起血腥味。
“小妹,小妹。”邱刚敖把手指塞进邱月薏的嘴里,以解救她的舌头,“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她的哥哥哭了,邱月薏想,她极少见到他哭,因此他哭是什么样子,她已不记得。再想到,如果往后也见不到他的样子,她极可能把他忘掉。
“哥哥。”邱月薏寻声摸去,触感是柔软的,那是邱刚敖的嘴唇。然后是鼻梁,然后是脸颊。
邱刚敖握住邱月薏的手腕,引导着她的探寻,不住地安慰道:“你会没事的。”
天气真残忍,屋内屋外热成一片,人跟着瘫痪——一部分是躯体,一部分是精神。仍吊挂营养液,因为常常是清醒几分钟,又不可控地昏睡过去。邱刚敖不敢离开邱月薏半步,护工与医生,哪个他都不放心。
“阿敖。”来落口供的警员拍拍邱刚敖的肩膀。
邱刚敖因劳累睡得很沉,被突然而来的动作扰醒,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握起桌上的水果刀。
“哥哥?”邱月薏只听到水壶碎开的声音。
“没事,哥哥绊了一下。”邱刚敖放下水果刀,向警员颔首道歉。
“阿敖,去休息吧,身体会被你拖垮的。”警员劝道,“这里有我们。”
“她落口供,我陪着她。”邱刚敖简单打扫了水壶碎片,坐回邱月薏身边。
无非是那几个问题,邱月薏握邱刚敖的手很紧。听到的句子变作一条线,从这边的耳朵穿进去,从那边的耳朵穿出来。此种情况下,问题应当清楚明朗,但文字在她的大脑里散了乱了,各自觅归处。
她整合不起来。
她的回答跟着含混。
“我……”
她抓伤一个人的脸,又把另一个人的胳膊撕咬出血。但她的指甲被清理干净,还做了修剪;她的牙齿,她感恩她的牙齿没有全部断碎在口中。
“我不……”
她不记得了,这种话不能说,一旦说了,即使以后恢复完全的勇气,掌握充足的证据,辩方律师也会拿出今天的话做反击。“她当日被砖块重击脑部,”律师大概会这样说,“在警方的口供中,她也说过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