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修将本县的县志摊在案上,烛火在“苍梧矿产”页上投下一抹光影。
暗卫上前将他们在郑家炭坊搜罗到的炭块呈上,这些炭块在灯下泛着奇异光泽。
“您看这炭。”说着,他用刀锋刮下碎屑,灰粉里和着红色粉末。
“这是什么?是掺着赤铁矿末吗?”裴明修挑挑眉。
“正是,郑家炭窑每日运进三百斤青岗石。”
他上前在舆图上勾出新线,“这种石材含铁量三成有余,烧炭何须这般讲究?”
窗外飘来断断续续的唱歌声,裴明修推开条窗缝。夜色中,坊里的男女老少聚在广场上燃着篝火唱歌。这是他们每隔一月就会组织的娱乐活动。
裴明修眼里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身后暗卫继续说道,“我们的人瞧见每日夜里都有一队人马去废弃的西山道,而且车辙印深得反常。还有人听到有炭工醉言,说了日日炼那铁疙瘩,老子肺都要咳出来了等话。”
“哦,这次倒是机警,没被人察觉吧。”
暗卫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属下嘱咐过大家要小心别漏踪迹。我探过西山旧窑,窑里外层烧炭,内里藏着三座冶铁炉。”他展开的绢布上拓着古怪符号,正是冶铁匠人刻在炉壁的计数标记。
“取三日前截获的郑家账册来。”裴明修蘸墨圈住“青岗石采买”条目,“呵,每月三千斤的用量,足够炼出五百斤生铁,当真是好大的胃口。”
裴明修抓起案头的炭块细看,“这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得看看这条蛇的头上到底是通到哪里。”
暗卫隐去许久,裴明修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沉思,郑家、铁矿、贪墨、多年来剿不尽的匪患……他笔尖的墨汁滴在”郑德昌”三字上,慢慢晕开。
***
李蜜回到青林坊时,已是月上中天。坊里的篝火晚会已经结束,四处一片寂静。
小蝶捧着宴上带回的礼单咋舌:“郑家竟送了一车的布,做成衣裳都能穿到小姐长大了。您瞧,这匹天水碧的软烟罗,做成春装定衬姑娘……”
“都堆到西厢库房里头去。”李蜜褪下沾雪的外衫,“你带人细细看一遍,都登记造册,挑一些合适的颜色给家里亲戚姐妹分了,过年时候做成新衣也鲜亮,你给自己也挑一匹。”
“哎,咱们家里的姑娘爷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样貌,就是平日里不打扮,真正是明珠蒙尘。”小蝶抱着礼单笑着抱怨。
李蜜无奈一笑,谁不喜欢穿漂亮衣服呀,这实在是古人纺织技术严重落后,鲜亮的衣服价格高的咋舌。
绫罗绸缎更是离谱,洗一次就会褪色,实在不适合她们这些干活的人穿。
所以坊里男女老少穿的大多是粗布衣裳,小姑娘们也多是穿青色、蓝色,少有着亮色衣裙的。所以今日她瞧见郑月娥那身黄色裙子才会失神。
“等以后有钱了,咱们就去南方买几架织布机来,自己织漂亮的布,让所有人都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如何?”李蜜看着自己暗淡的衣裙,暗下决心。
小蝶只当小姐是在逗自己玩,笑道,“那可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也去给小姐织布,保准让您每天都穿新衣裳。”
两人笑闹间,后院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
李蜜握紧袖中匕首摸过去,却见裴明修立在月光下,脚边滚着个打开的炭筐。
“姑娘可知这是什么?”裴明修看见李蜜走来,拿出一块炭给她瞧。
李蜜一头雾水,“瞧着不是我家的炭?”
“这是郑家给的贺礼,姑娘不妨留着把玩。”他行至月洞门忽又驻足,“差点忘了,今日仿佛是令父找到府上来,我无意探听,只是事关李姑娘却不好不提。”
李蜜颔首,“您但说无妨。”
“仿佛是涉及到一位犯案人员,被官府私放了,犯人姓尤。”裴明修话音刚落,就见李蜜脸上笑意全消。
担心李小姐这会心里也在骂狗官,他顿了一下道,“不过李姑娘您不必太过忧心,官府纵使有二三小人,但总归不能只手遮天,待县令回来,定会将犯案之人缉拿归案的。”
李蜜垂眸,朝着裴明修深深一揖。两人沉默,与聪明人交流,许多话不用明说。
***
郑府,郑老夫人重重的撂下青瓷莲纹茶盏:“这桩婚事,可有人选?”
“母亲,咱们家合适年龄的都是嫡子,不好委屈了他们。李家那痨病儿子如今已经没几日功夫,李蜜那丫头狡诈估计不会应。”他微微一顿。
“不过他家还有个养在外头的小儿,有几分聪明劲,配这丫头倒是再合适不过。”郑老爷抚着八字须慢慢说道。
“哦,可是外头小妇养的?这身份虽不体面,但李家以后就这一个独苗了,也算是抬举那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