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头场雪落时,阿泽带着车队顶着风雪进了州府。
新裁的靛蓝绸衫衬的人意气风发,少年低头理顺衣摆,想起蜜娘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记得穿新衣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一弯。
他们的车队打着“青林坊”的旗号,这是此次出行前蜜娘与诸位坊主商议出的总商号,取得正是“取之山林,惠泽乡里”之意。
青林墨坊所出的松烟墨也在苏夫子的建议下,取了“云岫墨”的雅称。
上好的松木匣子中,整齐摆放着大小一致的墨锭,匣外烙着青竹印记,虽简单却不失雅致。
这次跟来压货的人手是肖河点的,具是机灵有责任心的族人。
如今路上十分不太平,所以安排的人手还不少,一共十五个青壮。还有一个从德义堂跟出来的小子,名叫阿蒙。
阿蒙家里头爹娘都去了,自小跟着哥哥嫂子过活,因着吃的实在太多,差点被大哥提脚卖掉。
万幸他爹生前跟沈大夫有交情,沈淮安起了怜悯之心,最后让他进药铺做了伙计。但阿蒙不但吃的多,记性还差,掌柜的只许他干些挑洗洒扫的粗活。
这次阿泽临出发前,师傅让他将阿蒙也带上,这孩子虽然粗笨,但力气极大,而且忠义,在药房没什么大用,还不如跟着阿泽。
阿蒙是个实诚孩子,小泽哥经常偷偷给他好吃的,比起在药铺挨骂,他当然愿意跟着阿泽。
“小泽哥,到了吗?这天气咋跟刀刮似的。”阿蒙刚吃了点心,嘴巴上还沾着碎屑。
“咱们到江州府了,大家伙找个院子休整一番,安排人轮流值守,货物可不能出岔子。”
阿泽虽久不在乡下,跟族里的人也不是太熟悉,但众人都知道这位才是李蜜正儿八经的哥哥,自然没人跟他唱反调。
“泽哥儿你放心,我们等会分三组轮值,交班时会清点签字,一定会守好货物。”答话的是肖大有,跟阿泽算是隔了几房的堂兄弟,关系比旁人亲近些。
第一次来府城,肖泽心里也没底,幸好出行前师傅给了他一份行商手记,上面详细的罗列了需要注意的事项。
如何找落脚的地方、租房子的牙人如何找、房屋租金大体是多少、药铺有哪些、书坊有几家……
正是有了这份指南,肖泽才没有走冤枉路,一路上都顺顺利利。
他这次先找了师傅推荐的行脚店住下,人多直接包了个小院,虽贵些,但胜在安全。
他嘱咐肖大有这几日去寻一个可久租的住处,以后常来此处得有个合适的落脚点。
文渊阁的掌柜昨日就收到了肖泽的拜帖,原本没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墨坊放在眼里。
只是见了随帖送来的墨锭,他才眼前一亮,今日就派人请阿泽前来一叙。
肖泽这次来不仅带着二十匣子上好的墨锭,还备了两筐香炭作表礼,临行前再三检查,这是他们青林坊在府城头回亮相,力求不出错。
连随形的人都被他勒令换上了新发的工作服,清一色的青布短打,玄黑腰带一扎,看着精神又立整。
果然人靠衣裳,原本存着几分轻视的管事,看到这一队人马时心里一惊。
眼前少年眉目清秀,连随从都这样气派,难道是哪个大户家里出来历练的少爷不成?
心里疑惑,脸上确是十足的尊敬。“肖少爷,快快请进,掌柜的已经恭候多时了。”
阿泽看着比昨日恭敬数倍的管事,心里头无语,还真让蜜娘猜对了,这整齐划一的服装当真是有威慑力呀。
看了眼文渊阁鎏金的牌匾,他提步上楼。
二楼暖阁里,燃着不知什么香,十分好闻。炭火烘的人轻飘飘,肖泽喉头发紧,他强自镇定,不想被人看轻了去。
“在下肖泽见过掌柜,多谢掌柜赏脸。”阿泽看着眼前书生打扮的老者,忙上前行礼。
“哈哈,肖少爷客气了。您这墨,恕老朽眼拙,此前竟从未见过。“老儒生命人研墨,提笔写下云岫墨三个大字。
“好墨”!陈掌柜屈指轻弹纸面,“润而不滞,色如点漆。”
“怎得还有松香?”陈掌柜的眼里闪过惊喜。“阿福拿我的水晶镜来。”
“掌柜的好眼力,正是用油松树脂淬火所制。”老掌柜举着放大镜仔细观察,果然在镜片下看到松针纹路。
当夜,画舫笙歌,江州大画师执墨挥毫,用云岫墨作了一副《寒江独钓图》。墨色氤氲成雾,纸上仿佛腾起千里云烟。
一夜之间,青林墨坊的名声在书画行当里传开,江洲十多家书坊冒雪前来肖泽下榻的店里送来拜帖。
肖泽看着洒金笺上“赏雪宴”三字,才意识到这小小一方墨锭,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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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外的靠山屯,药田垄间冒出嫩绿新芽,李蜜弯腰查看新肥熟的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