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举着刚及格的试卷要我妈签字,木安就会不好意思把九十分的试卷在我之后拿出来,他不想我挨骂,但每次都会被我妈一眼看穿,有一次她签名的红色水笔不小心掉在沙发上,把皮质的沙发垫戳出了好几个红彤彤的小点点。
过往种种,真像一段被偷走的时光。
木安的眼眸隐藏在阴影之下,我并不能窥探到他这时的想法,他也没给我开口询问的机会,而是转身走向主卧,手电筒的灯光落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出一面破碎的暗墙。
主卧是我爸生病以来能活动到的最远距离,我跟在木安身后,透过他的肩膀,我看见熟悉的衣柜,粉色碎花的床上四件套,床头柜后面一如既往摆着我爸用惯的实木书桌,上面是一扇玻璃窗,可以看到前院的大门。
我爸常常坐在书桌前向窗外望,目送我们上学放学、离家归家,他的眼睛含笑,嘴角却总是有一抹化不去的清苦,于是我联合木安用马克笔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这样我爸再从窗户里看出来的脸庞就是带着笑容的。
直到我在这里的窗户上,看到模仿我们笔记画上的笑脸图案,一笔一划,笨拙的刻画,眼眶终于抑制不住的涌上一股温热,睫毛微微湿润,有泪水积聚在眼窝里。
我低下头,让眼泪落入黑暗中,却不巧刚好砸到桌上,晕出一颗圆圆的水渍。
桌面上摆放着相框,我用手抹掉框上的灰尘,露出与我而言已经是无比生疏的童年面孔——相框里镶嵌的,竟是我们一家人的全家福。
这张照片跟我们在南部档案馆找到的照片一样,都来自于我爸,这两张照片被他放在钱包里,年年岁岁的珍藏,从不肯换下。
抬起头,书桌上方悬挂着这家里唯一一处和从前不同的地方,一副唐楷的书法,只写着四个字。
时也,命也。
我拿着相框,喉咙似乎都被眼泪苦涩的味道堵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木安转头见到泪流满面的我,微微一顿,他鼻子也是泛红的,明显没比我好过到哪里去,却依然举起袖子递给我,轻声安慰道:“别哭了。”
我抓着他的衣袖,只能听见自己难以置信的声线,夹杂着哽咽,近乎要泣不成声。
“他真的来过……他居然真的来过……”
在无数眼泪堆积出的空白当中,我几乎能想到我爸当年要面对的局面。
他来到时孑然一身,巨大的阴谋像一只野兽,随时会把他吞吃入腹,他只能艰难求存,和宿命对抗,用为数不多的时间去斗争,而运势从来真正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过,所以他只写时只写命不写运,他想在困境中寻找一线生机,更希望能靠一己之力扭转所有人的未来。
可是写来写去,时也,命也,运也,都不过是非我之能也。
温欣的逝去,木安的失踪,还有逃不过命运捆绑如期而至的我,命数犹如天际的乌云,翻滚着汹涌的暴风狂雨,从不曾停歇,他试过努力,可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着那个他所不能接受的结局。
——原来他什么也没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