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容秋自外面容光焕发地进来。
裴妍见她身上衣服换了件葱倩的直身裙,头发重新梳拢过,脸上也匀净,知是她的姊妹们帮她收拾过了,不禁有点眼热——亲人在身边就是好,她也有些想裴妡和裴娴啦!
门外有仆妇来请,容秋赶紧扶裴妍去花厅。
本就是家宴,她们到时,诸人已经齐了。
张茂特意在花厅外迎她,引她到自己身边的另一张食案后入座——二人并未成婚,因此没有合席。
裴妍还未过门,诸人只当她是来府里做客的故人之女。
裴妍见张茂的对座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头梳倭堕髻,身量比裴妍还高些,体型丰满壮硕,皮肤与张茂一样白皙,眼神清亮,看人时目光灼灼。虽是女子,却自有横阔气度,心知这便是张家大姐张瑗了。
妇人身边的男子身材微胖,一身石蜜色宽袖儒袍,头戴黑巾儒帽,手持凤羽褚尾,见到她时含笑点头,一派雍容,想来便是那位大姊夫——雍州刺史之子唐熙了。
这次裴妍可以从成都王与司马毗的魔爪中逃出,张大娘的重甲居功至伟。裴妍当即趋步上前,与大姐寒暄见礼。
张瑗凤眼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会,见这个小女郎虽如传言那般,长相瑰丽,姿色倾城,但言止有度,看人平正,仪态端方,并无半分传言中的轻佻之态,想起京里那些无根之言,不禁为她心疼。
“外物而已,妹妹若喜欢,留着防身就是。”
“怎好夺阿姊所爱。”裴妍受之惶惶。
“嗨!”张瑗大气地一摆手,指了指自己,玩笑道:“那还是十年前我在闺中时打着玩的。你看我现在,还塞得进去吗?”
张瑗自生产后便在发福的路上一去不返,她也不以为意,胖点好哇,有肉壮实,拿刀都轻松很多!
她犹嫌不够热络,特意绕过食案,促狭地对她耳语道:“待你过了门就知道,咱老张家,什么兵器宝物没有?区区一套重甲不算什么。你要十套都能给你置办上!”
裴妍秋水般的眸子瞬间一亮,明面上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来,实则心内窃喜——她那还是雏形的女兵卫队,可算是衣甲不愁啦!
裴妍不意张大娘是这样爽朗的性子,先就喜欢上这位英姿飒爽的大姑子来。
上座的贾蓁冷眼瞧着,心里又翻腾出一股无名的酸水——她进门多年,为张家忙前忙后,从无懈怠,却未曾见这位大姑子对自己青眼有加。倒是裴妍一来,张大娘就殷勤上了。
哼,捧高踩低!
可惜了!
贾蓁扶了扶鬓边,河东裴氏虽在,但这位裴元娘却是实打实的罪臣家眷。论起助力,还不及自家呢——他阿耶每年可没少给府里送钱!
席上,张大娘又问起裴妍的住处。
一旁的张茂接口:“景政坊的别院空着,我已派人去收拾,晚间便送元娘过去。”
张瑗点头,如此甚好。
贾蓁听罢,心头骤然一紧。她狐疑地看向身侧的夫君,只见张寔神色淡淡,与一旁的姊夫唐熙说笑,并未理会她。
贾蓁脸色一白,心内不安起来。她身为主母,统管后宅事。前几日张寔特意交代她——二郎不日便要回府,裴家元娘也会同行,要她收拾出一处客院来,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他从没与她说过,裴妍要住外面去!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心思幽微,从不做无用功夫!
他在试她!
贾蓁惴惴地捂住心口,勉励不让自己失态。她仔细回想,方才,自己照顾裴妍还算周详,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只除了……
她急忙侧头,却发现自己的乳媪许氏突然不见了。方才她还在自己身后的!
贾蓁心内更加惶惶,正欲抬手,唤别的婢子去寻人。
“不必找了,”张寔借饮酒之便,抬袖遮面,低声道,“那刁奴与另一个梳头婆子屡范口舌,已被杖毙,以儆效尤。”
贾蓁只觉五雷轰顶,身子止不住打起颤来!那梳头婆子也就罢了,可许氏是她的乳媪,她的心腹!他怎么能,问都不问过她一声,说打杀就打杀了!
张寔抬眸,锐利的眸子若利箭般直指靶心:“夫人有异议?”
贾蓁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吱声。
张寔又给她面前的漆盏里斟满酝酒,语调轻柔,却听得贾蓁心惊胆战:“到底是夫人的陪房,为夫擅动夫人的人,理当赔罪!”
贾蓁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心绪,抖抖索索地捧起漆盏,回饮了一杯,不料被酒水呛到,狠狠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捂住心口平复下来,再拿眼看向张寔,眸中带着十足的畏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