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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问道苍生多艰难,裴家长房终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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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入了驿馆,小郭氏用了晚膳,就早早歇下了。

裴妍独自在房里吃着羊肉粥,肉汤被炖的雪白,几块斫得细碎的羊骨沉在汤底。她突然想起那些被杀的孩子,烹煮之后,与她现在所用的肉粥,不是一个样子吗?

想到此节,手由不住一抖,粥碗瞬间翻落在地,热乎乎的白汤撒了一片。

容秋赶紧将她拉开,又下楼喊店家来收拾。

裴妍愣愣地盯着淌了一地的汁水,突然觉得自己罪恶缠身——如果这些村民有口吃的,他们还会杀自己的孩子吗?

当然不会!一切种种,皆是因为没吃的啊!人一旦饿疯了,可不就沦为野兽了么!只要一想到那些被杀来吃了的孩童,她就心肝儿揪着似的疼。

她第一次意识到浪费粟谷是很大的罪过。早知道,以前那些饭菜,自己就少吃点,其余都送到这个村子来!

不,她可以只吃一半的的饭菜,其余的都给他们,这样他们就不用杀自己的孩子了!

这样的异想天开很快被晚上来看她的张茂打碎:“阿妍,你省一顿饭,能救几户人家?天下有千千万万家,非你一餐一饭可以救济。”

“那我该如何?”裴妍反问。

张茂被问住了。上位者若能像裴妍这样悲天悯人,苍生何至如此艰难。

然而,无论是天子还是朝臣,有几个能有裴妍这样的赤子之心呢?哪怕自诩高明若王导,在这宛若浑水的天下大势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阿茂,如果你是天子该多好!你一定有办法让大家都吃上饭的!”

这话无异于惊天炽雷,听得张茂心神俱震。他本能地拍案而起,环视四周,还好,屋里只他有她俩。

他沉下脸来,低声斥道:“阿妍,这种胡话,断不可再说。你已经不小了,当知道方才的话,足以让我、让我家,甚至钜鹿郡公府,万劫不复!”

这话说得很重了,裴妍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驿馆的夜晚不算安宁,楼下大堂还有人在玩骰子吃酒。

她这才有些紧张起来,刚才她的声音该不大吧?楼下人该听不到吧?

不消张茂多说,她自己先就鬼祟地拉开槅门一角,觑着门缝朝外看了看,见屋外长廊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结巴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主事之人该当是阿茂哥这样有担当的人。若让阿茂做那一地的郡守,断不会有易子相食的惨案!”

张茂虽斥她胡言,但裴妍的话,却也说到了他的心里。若他能经略一方……

他抬头看向支开的窗棱,月入中天,恰印西方白虎七宿,他定要让这方苍生不受饥馁之苦!

只是,如今的张家见龙在田,他急不得!

在经历这遭之后,除郭夫人之外的诸人再经过沿途抛荒的村镇时,竟都不敢停留。

往常大家伙走累了,都还想着途经哪个村子里休整一番,如今却是能多走一会就多走一会,非官道不行,非驿站不停。

小郭氏只当众人思乡情切,尽管她身上诸多不适,也都是忍着随诸人行走。

张茂看了心里有数,往往行经驿馆时,能多留一天便多留一天,让郭夫人和队里诸人可以缓上一缓。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越往南走,离京畿越近,跟在裴家身后的队伍就越多。

原来,车队里渐渐依附了不少商队。其时盗匪横行,商贾出行往往自请护卫,即便如此,商队被劫的事也时有发生。因此,当商队在路途中看到豪门士族的车队时,往往奉上财物,自请驸骥尾,以求庇护。

河东裴氏名声在外,这一路上,不时有携着宝物前来请求依附的商队。

裴憬名义上是主事的,但实际拿主意的却是小郭氏与张茂。至于王导,他这个外人也跟着沾光。原来那些商户往往带着美貌的婢妾伎子,来献殷勤时,自然会送上顶尖的与裴憬。

裴憬怕裴妍将此事告知柳蕙,竟一个都不敢收。张茂自也不肯留,于是这些商队进献来的美女都被打包送给了王导。

王导素来风流,白送上门的美女,不要白不要,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反正他家地方大,人再多也住得下!

当然,那么多商户,也不是谁都能收的。这年头,盗匪扮做平民,杀人越货者大有人在。

张茂主要负责对外接待以及甄选商队,小郭氏负责收礼。

入夜,京郊驿馆中,郭夫人的房间未点油灯,然而众人并不觉得黑黢黢的。

无他,小郭氏和裴妍的矮案前各置了一枚碗口大的夜明珠。珠子晶莹透亮,在寂静的夜里散发着幽幽荧光。

裴妍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眼前,叹道:“不知它能换多少米粮来?”

小郭氏白了女儿一眼,这孩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看到什么都要拿粟米来换算。

她没有理会女儿的“胡言乱语”,只半靠着缇几,笑意盈盈地吩咐容秋道:“夜里将它置于元娘卧榻的屏风外,起夜方便些。”又转头对张茂道:“几个商队里,就属这家人心意最实在,可知是哪户人家?”

张茂躬身回应:“是凉州贾氏。”凉州,贾氏?郭夫人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莫非是太原贾家的亲戚?

还是张茂提醒:“是小子大嫂的娘家。”原来是张大郎的妻族!郭夫人回过神来,当年张寔迎亲,裴憬还去给他当过傧相呢!记忆似流水袭来,郭夫人记得,裴憬曾被这家郎君打伤头来着?

“当初他家小子不懂事,曾误伤了大郎,幸而府上没有计较,为此他家家主曾亲自登门请罪,只是郎主没有见他。”张茂解释。

如此,郭夫人把玩着手里的夜明珠,嘴角擒着了然的笑,难怪这家人这么大手笔,原来还有负荆请罪的意思。

她把珠子放了回去,对张茂道:“他家意思我省得了,既然当初只是误会,我们也没有抓着不放的道理。只是其他事情,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要她原谅可以,这份歉礼她收下了。但是要她给这家人和钜鹿郡公府牵线搭桥,她犯不着。

张茂点头,他原也是架不住大嫂请托,试探着向郭夫人进言一二罢了,没指望能成事。

他自己对这家人尚且没有好感,何况曾为苦主的裴家大房了。

提起凉州,小郭氏便想起那西域的彩宝来。这些年东海王妃给她送了很多东海才有的水玉,她总想着回礼一二。便问他:“听说西北宝石很多,和田玉不过寻常,最难得的是鸽血红宝,然也?”

张茂莞尔,解释道:“凉州玉石不错,至于夫人所说的红宝,却要往大漠以西的佛国去寻。以前商路通达,各类宝石倒也易得,只是如今雍凉频乱,西域诸国亦战火不通,夫人想得红宝,还得过些时日。”

小郭氏点头。裴妍却道:“阿茂哥何必哄阿母,过些日子就能太平吗?”她想起那个满是孩童尸骨的荒村,中原尚且如此,何况边地?

张茂一怔,连裴妍这样守在深闺的女子都能一叶知秋,而那些上位者,却依然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可笑冠盖满京华,还不如一闺中女郎有见识!

是夜,张茂给父亲去信,写写停停,一度不知从何落笔。

元娘说的没错,过些日子又怎样?不太平,终究是不太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后立志废储,京畿的平稳维持不了多久。待中原一乱,边地将愈发动荡,曾经繁华的丝路只会更加不通。

要命的是,裴家身在京畿权利中心,贾后与太子斗法,很难不被牵连进去。而他们张家呢?根基在凉州,凉州一乱,张家亦举步维艰。

无论是身处京畿的裴家,还是远在凉州的张家,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权力之争中,都很难独善其身。

世家豪门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底下的黎民众生了。那个人吃人的荒村,仅仅是这个纷乱世道的一隅罢了。这偌大的天下,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村子?还有多少被吃的孩童?不敢想。

恰此时,拾叔呈上张家大郎的来信,张茂阅罢,沉思片刻,落笔写家书:

“阿耶容禀,阿嫂父兄所献,皆已转呈夫人。然夫人不悦贾家前事,恐难有勾连。儿经停晋中,见十室九空,赤地千里,白骨黄茅,炊烟断绝,更有乡里,易子而食,不忍卒睹。儿欲置此间见闻于天听,盼上定图赈之法,解生民于倒悬,施皇恩于苍生。纵有悖上意,简秩居官,儿亦无悔。

阿兄闻姊夫大兄袭上庸县侯,迁广陵太守,石太尉子袭昌安县侯,授屯旗校尉,颇意动。阿兄起家至今无有右迁,欲外放州县历事,阿耶以为然否?

儿授郎官在即,郡公与亭侯仍留儿长住府内,儿不忍拂逆。

上党战事顺遂否?祈捷报频传,儿跪叩父安!”

……

时隔一月,当钜鹿郡公府长房母女终于回到暌违已久的洛阳城时,京畿都为之震动。

无他,原有不少人自城门口见着气度卓绝、骑着高头大马的张茂,便投花掷果地一路尾随至钜鹿郡公府门口。

本来诸人的注意力都在张茂身上,然而裴妍下车时,一阵大风陡然吹翻了幂离,将她娇艳的真容露了出来。

尽管只得片刻,然而裴元娘的倾城倾国之色瞬间惊艳众人,连张茂都被掩盖了下去。

于是没多久,裴元娘的美名便传遍了京畿,甚至盖过了堂妹裴妡。尽管京中世家圈都知道,裴妍已经早早被东海王妃看中,但毕竟没有正式下定,依然有不少郎君忍不住打起美人的主意,一时间媒人纷至沓来。小郭氏为此没少着恼,当然这是后话了。

先说裴妍回到府里,随小郭氏拜见了郭老夫人。

因是白日里回的府,二房的郎主裴頠并两个郎君都还在衙署,只女眷在家。

裴妡早早跟宫里告了假,回来和母亲一起,在太夫人处等着。三年未见,郭太夫人消瘦许多,原先合身的道袍,如今罩在身上空荡荡的。裴妍记得她离开京城那年,大母头上还是黑白相间的花发,如今她回来,大母头上已全然白了,心里不由有些心酸。

太夫人见到大孙女,心里是极高兴的。只是她素来清冷自持,任内心如何激荡,脸上只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朝裴妍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裴妍乖巧地上前拉着。太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却依然看不清她的样子——她的眼神一年不如一年了。

于是郭太夫人又颤着手,将裴妍从发顶一点一点摸到脖颈,这才点点头,似乎对孙女的长成很满意,问她:“可有想大母?”

裴妍回答得毫不犹豫:“想!”

太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大母也想你。三年不见,我们元娘长大了。这美貌,放眼京畿无人能比!”

“大母不厚道,您前几天才这么夸过我!”一旁的裴妡故作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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