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血液循环快,刘叔眉骨上的伤口早就不流血了。
他深深向许沨鞠一躬,“小沨,今天真是....真是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钱我会尽快还上的,你放心吧。”
“快,快谢谢人家。”他同时往下按旁边男孩的肩膀。
男孩快速鞠了一躬,咬牙感谢:“谢....”
他停住,满脸惊恐。
“许,许沨?!怎么是你?!”
刘叔旁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栋虎。
“我,我才不要感谢你!谁tm需要你帮我了!我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不需要你帮我!别tm在我面前装好人!我不需要!你也给我滚!”
李栋虎猛得推开刘叔,一瘸一拐地冲出车库,嘴里恨恨地说:“我tm才不需要你的施舍!”
他的喊声响亮,在楼与楼之间形成一阵阵回音。
刘叔痛心疾首,抬手抹了抹眼下的泪痕,泪干在脸上,抹下来全是凝固的血块。
“这孩子,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许沨默然无语。
他没有想到刘叔会和高利贷扯上关系,毕竟沈眠给刘叔开的工资可不低,一月少说有三万打底,刘叔又是个节俭的,一年到头花不了多少钱,到今天,存款少说也有几百万,不至于也没有理由去借高利贷。
刘叔,怕是帮李栋虎还的债。听那伙人说李栋虎是刘叔侄子,那刘婶就是他的母亲了。
“刘叔,他们欠了那伙人多少钱?”许沨问。
刘叔眼睛干涩,干睁着看外面,头顶灯泡撒下的光一点没没入他的眼睛,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却不是在说自己不知道,而是在说:还不完的。
借的人戒不掉,又怎么可能还的完。
他想送刘叔去医院,刘叔却回绝了。
刘叔:“不用啦,我没伤着啥,额头这一块是我自己摔的,他们看我一把老骨头,怕给我打出事就没打我。对了,这事你不要和你哥哥讲,我不想让他知道,你也了解他这个人,护短,生起气来不管不顾的,我不想让他掺和这种事。”
“…好。”
“我走了,我得去看着他,他伤的比我重。”刘叔说,“二十万...我以后慢慢还给你,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
许沨看着他这幅样子,替他感到不值,“李栋虎又不是你儿子,你为什么非要管这件事。”
“他虽然不是我儿子,但和我也有一点血缘关系啊。”刘叔喟叹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没办法放着他不管,我一把年纪,无儿无女,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妹妹了,她婚姻不如意,我看着她每天辛辛苦苦工作我也难受。”
“她后头的日子福大命大,一定比我活得久,我肯定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现在我多照拂照拂栋虎,带他走入正途,为我妹妹留个养老送终的好孩子,能在她老的时候照顾她,我就别无所求了。”
刘叔拍了拍他的手,挤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这段时间看你和你哥哥走那么近,我心里头特别高兴,我想着,哪天我辞职了,你哥和你之间互相有了照拂,也就不需要我了。很好啊,夫人在天之灵,也是了了一桩心愿。”
......
许沨不想再听下去。
他望着刘叔灯光下长长的一段影子,胸口有些闷。
他不想帮李栋虎,可他想帮刘叔,他与刘叔认识的时间比沈眠还要多一年,自从车祸以后,照顾他最细致的人也是刘叔。
许沨在原地静站了很久。
后知后觉,他才明白自己在生气。
闷着一口气找到老医生的住处,许沨的心可谓是大起大落。
门把手上系了一朵白色菊花,下面绑着黑色绸缎,‘奠’字端庄地秀在表面,明白告诉来人这个家里面正在办丧事。
许沨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打开了。
见到老医生熟悉的面庞,许沨顿时松了口气。
“诶呀,我可是等你好久啊。”老医生脸上挂着笑,双目炯炯有神,没有任何悲痛,让人不禁怀疑白菊花是否只是个恶作剧。
进到房间里面,大大小小的白布条被风吹到眼前,又七弯八绕地吹到供台上的遗像周边。
老一辈的人都喜欢在遗像前放牌位,老医生也不例外。
灵位在前,遗像在后,牌上字用金色楷体撰写——“爱妻......之位”。
中间的字被白布条挡住了。
老医生:“来书房吧,这里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吉利。”
“没有,我不信这个。”许沨收回目光跟上他,“那是您的妻子。”
老医生似乎把后半句话听成了疑问,便回答道:“是啊,是我的妻子。”他让许沨坐下稍等片刻。
老医生拿着泡好的两杯茶回来。
“西湖龙井,你尝尝,平常我都舍不得喝呢。”
许沨抿了一口,“好喝,但我不会品茶,可能辜负您的好意了。”
“诶呀,没事。”老医生笑了笑,“喝个乐呵就行,也没让你品出个啥,谁在意这个啊,有人陪着喝茶,那已经很好啦。”
“您说的对。”许沨道。
老医生点点头,慈爱地看着许沨。
许沨被看的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老医生摆了摆手,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些,“我就是觉得,你看着比以前朝气点,有点人味了,这心里呀高兴,就多看了会儿。”
“是吗?”对方都这么说,那许沨的感觉就不会错,他真的好了很多,他不是从前那副死气沉沉,让谁见了都讨厌的模样,他或许真的可以好好地一直出现在沈眠眼前。
“是啊。”老医生道,“你从两年前开始就不一样了些,我想你哥和你那位朋友应该功不可没,但最努力的肯定是你自己,你在我所有病人里,想‘痊愈’的意志力是最强的。”
“诶呀——”
他洋洋得意道:“也是我治疗最成功的人。”
“听您这口气,功劳全归您了?”许沨开玩笑道。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老医生大笑起来,“不行不行,我真是太自恋了。”
老医生今天的唠嗑比从前还要多的多,尤其爱回忆从前的事。
他们聊了十多分钟都没切入正题,不过没关系,许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并不嫌烦地陪老医生聊天,默默听着老医生用轻松开玩笑的口吻提起从前治疗的过程。
直到从医疗谈到家常。
老医生:“别说是你喝不惯这龙井,我老伴啊她也喝不习惯,她说我一把老骨头净想吃点好的,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我为什么不能吃点老的啊,她就是野猪品不了细糠,我一喝茶,就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叫。”
说到这,老医生脸色不自然地僵了僵,“算了算了,这么说她她要生气的,到时候我还得去哄,唉,我太笨了,总惹她生气。不过你说她啊,也是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家待着,总想着去工作,现在好了,手脚不利索,摔进河里,爬也爬不出来.....”
他哽住了。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没了色彩,比供台上的遗像还要暗淡,这样的神情,许沨今天见过了两次。
老医生吸了吸鼻子,仰头喝掉一半的凉茶,“宗卉说的对,这茶呀,确实没那么好喝,她以前品不来,我现在也品不出味道了。”
许沨眉头一皱,“宗卉?是宗教的宗,花卉的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