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前去赴宴那般,伯恩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
“再会,我的花儿们。”
少年直至这时也不展露多余的欢愉,只是如常般在一片说着,没意思的喝倒彩和谴责中,被衬得格外绅士,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完美地被隐藏在幕后。
“期待你待会的表现,亲爱的索格弗。”
可以想见,这惯于勾起笑的英俊杀手,还会在凌虐自己猎物的过程中,不吝啬多少令人作呕的情话。
“我们很熟吗,伯恩?”
索格弗望着这家伙离开的背影,怄了好大一口气。
不单是因为这种态度,更因为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无法再介入到这围墙之中。
他是斗士,或者说曾是唯一的斗士。
当少年作为第一个,被送到待销毁区的死囚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守护同伴们。
被凯迩塞德连续评为最好的花,是他的机会,可以担当起为其他花们,遮蔽些毒辣阳光的责任。
所以,索格弗无法躺下,他需要成为救赎者。
为谋求平静,少年只能让自己早已疲倦的身体,再次地透支着在楼栋里奔走。
即便,这里将被视为世界的尽头,但也不妨碍他在二楼,东北角的囚室床底,找到那份报告。
这是妲莱赐下的仁慈。
当他翻开第一页时,无法摆脱的,同伴们因他而受连累被苛责的场景,终于在脑海中摁下了暂停键。
三十年前的撰写者,从泛黄的纸页走出,坐在对面与他畅谈。
那一夜,彷徨之人睡得格外安稳。
梦里,他驾驶着机甲,扛起整个苍穹,无数黛莉亚朝着那危险飞来,与他并肩作战。
明白了该如何寻找到,自己尖刺的索格弗,在那时以为,他终究会成为埃丽纳那样的救主。
可,事实是,没有任何一朵花需要被保护。
即便是班上最为柔弱的黛莉亚,也能在无数尖刺之下特赦那温柔。
也许他该忘了所知的,三十年前的一切,承认这个时代的黛莉亚们,已然做着最好的反抗。
少年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切。
温柔的关切和友善的嘲笑,正在哄着、期待着这位,感动得无法顾及其他的少年,能尽快从这种劫后余生的惶恐中脱离。
至于未来该如何,这个问题确实是迷茫的,但起码得在第三次上课提示音响起之前动身吧。
索格弗直面着自己的迷惘。
可以确定的是,两种抗争本该是同一种自由,而不该存在被束缚了程度的相异。
就容他暂时这么评价吧。
少年确认了方向,决定再次观察这个时代,以便他能为自己的论证,担负起责任。
波普察觉到索格弗的视线,向他颔首,如同往常给他与约盖拉,攫取真相时放风那般可靠。
在约盖拉身上落了一瞬的不舍,将那些攒了一肚子的话,全部吞了回去,索格弗回头朝伊迦列道:
“我们先走吧,圣裁者大人。”
第二次上课提示音已经响起,收拾好情绪的约盖拉瓮着鼻音,逐一向同伴们道了谢,被波普抱在怀中安抚着拍了拍后背。
“我们也动身吧。”
余光之间,约盖拉看到索格弗已经迈出教室,很快他也跟着其他黛莉亚,一起离开了这里。
此时,说什么才是恰当的呢?
约盖拉扪心自问着。
他不清楚,只是觉得被这滞涩,哽得难以下咽。
明明这枚略苦的银杏果,在半个月之前也曾有活跃的回甘啊。
索格弗最开始,提出要练跑步的原因,就是为了能在写生课上,偷听到更长时间的凯迩塞德的课程。
波普听完哈哈直笑,紧接着就愣住了,“不会又是我来接应吧?”
被逗笑的索格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宽心。
可最终,波普还是说着什么,才不是想看看父神又在偏心什么呢,自告奋勇地与老师斗智,连带着帮两人完成写生练习。
再一次躲过巡逻教习员后,约盖拉和索格弗从找到的秘密通道——一条被花藤缠得严密的走廊,其岔道处跑出了来。
虽甩掉追踪,但也迷了路。
对于两位黛莉亚来说,这是一场全新的冒险。
他们大口地呼着气,撑着参天古树的树干,不设计任何美学地笑着,只是像孩子那样肆意。
呼吸时闻到的是干净的草木气息,熟悉的白蔷香没作纠葛,两人惊异地抬头。
这个被圈定好的,黛莉亚活动区域的最广边界,竟然没有被父神的意志染指,而是生长着一棵格格不入的银杏树!
冒险者们感受到亲切的兴奋。
回味着刚刚听到的,在凯迩塞德课程上被披露的真相,约盖拉和索格弗分别围着,这棵大树转了一圈。
“祂一定见证了许多人,试想一下,如果祂能张开嘴,会告诉我们关于那些时代的事吗?”
结果是,相对方向行进的两个人,因为太过激动,不加辨认地撞上了彼此。
倒下之前,他们都下意识地先拉住了对方的手,当然还是跌坐下去了。
见约盖拉垂着头,索格弗立即关切地询问着,却迎来一捧向他洒来的叶子。
“你竟然偷袭我!”
很快,地上的叶子再次感受着,被抛起的失重,夹杂少年们的欢笑声,直至两个人力竭。
他们躺在这绵软上,仰头看那金色朝着澄澈的蓝色,延伸出一条条通向天国的道路。
不是遮天蔽日的威胁,而是像每个黛莉亚身上那样鲜明的多彩。
“要是银杏盛开在整个帝国就好了。”
索格弗的笑像是在微风中灿烂的小小扇面。
叶片怎么可能像白蔷一样盛开啦。
这么想着,约盖拉侧身描摹着这位,好似和他一起困在孤岛的求生者。
他安静地听到挚友许着愿。
“这样,我就能在每棵树下都找到你。”
拉钩时的温度和触感,还萦绕在小指头上。
约盖拉看向这位,走在年轻圣裁者身边的起誓者,身影有些柔弱。
我的多罗莉丝,你还会在那银杏树下吗?
抑或是已在轨道边缅怀着我?
诗句保留了些那时的秋风做伴乐,由给教习员们解释时哈出的无辜白汽,晕染得有些遥远。
约盖拉的手指,停在作为背景的空白墙面之前,分明只差分毫就能再拉住,那金黄叶片般的衣摆。
只是短短几步,就再次拉开距离,任由它慢慢飘然而去。
伊迦列的眸子始终是停留在索格弗身上的。
健谈的小小会议长,此时依旧保持着干练的冷冽。
只是神色中的思念,愈发浓郁,被死死地摁在抚平了的眉头间。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无非就只是想起,和多罗莉丝一起尝过的,落着一层薄薄糖霜的秋日罢了。
可少年还是止不住地往后望。
只见那抹茜色,和黛莉亚们又一起挽住了手,这让少年再愣怔了一瞬的恍惚。
约盖拉仍然在那欢笑着。
这就好啊,已经足够了。
在那视线再度投射过来时,眷恋已然被错开,目视着更为苦涩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