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明洲闻言哑然,清透的瞳孔中落满树叶的阴影与笑意:“往后与我同案而食,试试?”
阿玉问出口便觉懊恼,这么多问题怎么问了最傻的一个,未想到眼前人全盘接下,并未嘲笑她的草率。
她点了点头,面颊有些红,接下来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那你们,是哪边的人?”
“并非齐国人,也不是魏国人吧?”阿玉定定地望着她。
头顶忽而传来几声穿透力极强的鸣叫,有什么巨物俯冲下来,宿明洲抬起手臂,巨大的鹰隼收起扇动的翅膀,稳稳停在上面。
阿玉震惊地望着眼前这只她曾经向往过,却从未近距离接触过的大鹰,眼睛一眨不眨。
鹰隼锐利的一双鹰目亦注视着她,却如它的主人般守礼,同样一动不动。
“我来自大周。”宿明洲先回答了阿玉的话,而后取出鹰隼足下携带来的密信,毫不避讳地当着阿玉的面展开。
一目十行地扫过纸条上的内容,宿明洲定定地注视着阿玉,直截道:“阿玉,魏国亡了。”
“什,什么?”饶是做好城破的准备,这句“魏国亡了”仍是让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快十八年的阿玉无法招架。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难以置信道:“你说,魏国,亡国了?”
宿明洲抚了抚鹰隼的脑袋,点头道:“慕容慎攻破了城门,魏帝在死前不仅递出兵符,还递了封降书。”
得知降书是承安帝递的,阿玉无语凝噎。她愤愤地心道,承安帝的谥号不若就叫坑算了,他这是坑害了多少人?
“那大周,是什么立场?那究竟是哪里?我从未听说过大周。”阿玉陷入短暂的迷茫,纠结道。
“我过去,也从未听说过魏国与齐国。”宿明洲的目光倾注下来,似拂过柳枝的春风:“阿玉,那是你的母国,你从未被抛弃。这些年,你的母亲一直在找你。”
“母亲?”阿玉唇间轻颤,不知为何,一听到她说起“母亲”二字,她的眼中瞬间便闪过泪花。
“自从得到你的消息,她便打定主意亲自前来迎你。”宿明洲始终定定地注视着阿玉,不再对她隐瞒任何:“你的母亲正值壮年、素有一统天下的宏愿,此次得知魏、齐两国的存在,便要行黄雀在后。”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庞大,她口中的有关母亲的身份更是让阿玉一时难以承接。
“等等,我,你……”阿玉攥紧了双手,眼中满是慌乱。
宿明洲抬手,鹰隼当即极通人性地展开看起来堪比幼童身量的双翼,振翅盘旋向天际。
它的放飞带来一阵劲风,阿玉不知这便是严凤霄口中的矛隼,十万只鹰隼中才出一只的万鹰之王。
随着残阳完全沉下西山,夜幕悄然低垂,连带着人的眸光也变得深邃起来。
面对阿玉面上与飞扬的鬓发如出一辙的凌乱,宿明洲依然耐心地看着她:“我该走了,阿玉,你要与我一道去看看大周吗?”
***
曲城的城门完完全全地敞开,慕容慎领着大军长驱直入,踏过一地魏军尸体意气高昂地往皇宫的方向急驰而去。
此刻,他最向往的宝座已成为囊中之物,天知道他等这刻有多久了。
慕容慎紧盯着远处皇宫巍峨的影子,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里都在叫嚣着畅快,他要占据这座城与城中至高无上的御座,而后成为天下共主。
魏国太子算什么?不过丧家之犬罢了,那座黄沙掩映间的齐国王都,他赏给他了,他在心中轻蔑地想道。
日薄西山,齐军吹响着胜利的号角。持续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国号在一夕之间便完成了覆灭,百年繁华不过泡影。
承安二十二年早春,魏国亡。
西北军的铁骑赶来之际,便见着城门敞开的模样。城墙上高高挂着一匹白幡,上面颇具嘲弄意味地写着个“降”字。
饶是早有准备,裴臻面上依然阴云密布,顷刻间便在在心中将慕容慎与承安帝千刀万剐了无数次。
“杀!”面对城门口乌泱泱一片留下阻拦他前进的数万齐军,他言简意赅地落下极为短促的一字。
而已经被齐军占据的临城外,亦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一名身着戎装高骑战马的女子行在最前面,神情肃穆地紧盯着前方绵延不绝的城池。
停在城门口,日行千里的良驹扬蹄,女子英姿勃发,通身写满了威严气度,宛若传闻中永不坠落的扶桑金乌。
她的声音也似大地一般沉稳有力,寥寥几字便叫尘埃顷刻落定: “母亲来了。”
(魏国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