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进宫时,承安帝正在宜妃宫中关心她日渐隆起的腹部。
宜妃月份大了,裴臻心知肚明,她分明是离临盆不远了。
如今正值内忧外患之际,他无心再在这孩子身上做文章,思绪自脑海中掠过,只余空洞的疲乏。
通传太监贴心地将他引入太微宫前厅,约莫过了两刻,承安帝才姗姗来迟。
“子渊寻父皇何事?可是又要给你那侧妃讨赏?”许是乐得见裴臻宠妾灭妻,承安帝近来看他顺眼了许多,红润的面庞上满是笑意。
裴臻不欲与他虚与委蛇,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父皇,敢问国库近来是否有异。”
他语调清冷,面上不带分毫对帝王的臣服,承安帝分明又在他身上见着了沈皇后的影子。
承安帝收敛笑意:“子渊可是在质问朕?”
懈怠政务久了,帝王早已失去不怒自威的能力,裴臻早就不惧他冷脸:“西南的赈灾款再度失去踪迹,西南灾情未得到缓解,瘟疫横行,灾民流离失所,父皇可有耳闻?”
承安帝本就心虚,闻言瞪大了双眼,顾左右而言他:“荒唐,西南巡抚竟敢知情不报?”
“流亡的灾民已过秦州,不日便要抵达临城。临城之下便是曲城,让血隐卫掠去十之有九的赈灾款前,陛下,就没想过这一天吗?”凛冽的眸光扫向高坐金椅的承安帝,裴臻通身笼罩着森森寒意。
“大胆!将这不孝子拿下!”承安帝被戳中秘密,横眉竖起。
然而宫中禁卫却无一人敢动,裴臻眸光扫过去,最后又回到承安帝脸上,他淡淡道:“父皇,儿臣并非沈阿兄。”
见此情景,承安帝只觉心中扬起一阵撕裂的疼痛:“你!你,知道了……”
“父皇,国库究竟出了什么事,需要用赈灾款来填补?秋宴上的花用,到底来自何处?”裴臻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
“放肆,放肆!”承安帝回答不上来,语无伦次,抄起面前的香炉便向裴臻掷去。
裴臻侧身避开,面上却扬起见到他后的第一抹笑容:“父皇也想要血隐卫赐儿臣一杯毒酒?”
“你!”承安帝胸口激烈地起伏,面对裴臻对他诸多质问,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气急败坏之际,他指着裴臻大喊:“沈氏!沈如茵!这就是你给朕生的好儿子!”
“陛,陛下……紧急军报,西北,西北点狼烟了!”负责接收边疆急报的军监未经通传便进入殿内。
***
年关将至,为避免百姓骚动,齐国再度向大魏宣战的事被瞒了下来。
近来大魏朝堂也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承安帝退居承德宫,由太子监国。
虽不敢明着讨论,朝臣们心中却都有了定数。
阿玉明显感受到这段日子裴臻愈发寡言,榻上也格外沉默,分明大权在握,却仿佛遇到了什么困境。
涉及朝政的事阿玉不便过问,心中却十分好奇。困住自己的是他,困住他的又是什么?
如今阿玉对裴臻已不再如当初那般奉若神明,情意也日渐消减,绚烂的烟花已经坠落,只将日子得过且过。
东宫中的时光乏善可陈,近来阿玉只有晚上能见到裴臻。而白日里,裴臻不喜阿玉与太子妃来往过多,为避免他的无故发难,阿玉闲暇时也都待在栖鸾殿中。
久处这方寸之间,阿玉只觉人未老,心却似冬日的植被那般日渐枯萎。
她偶尔也会想起宿明洲等人,那日的被掳,就仿佛一场梦,她至今仍然不知自己是否是他们要寻的人,也未听闻东宫抓获贼人的消息。
与这些一道不了了之的,还有宿明洲说过的“下次相见”。
阿玉并无琵琶别抱的意思,一方面她觉得宿明洲给她的感觉很亲切,一方面她好生羡慕他在片瓦间的来去自如。
***
日头一日一日地捱过,终于来到了除夕。
这是阿玉即将在东宫度过的第一个除夕,裴臻未要她经手此次年节的布置,太子妃有孕在身,一应事项还是由崔总管来置办。
阿玉不知从前东宫都是怎么迎接除夕的,她觉得,东宫的布置似乎有些清冷。
红灯笼不算密集地挂着,宫侍面上一如既往没有太多的表情,装有烟花的箱笼倒是运至栖鸾殿不少。
裴臻清早给阿玉留下话,说今日宫中不设宴,晚上他就在栖鸾殿与她一道守岁。
本应在除夕当日休沐的裴臻依然忙碌,阿玉则依旧无所事事。
用过午膳后,阿玉实在忍不住,带上应字辈三人及一些新的绣品与解腻点心,去往太子妃的凤阳阁。
她想,除夕当日,她去拜见太子妃总没有问题吧。
阿玉来到凤阳阁时,严凤霄也正百无聊赖。近来她有些孕反,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有时候叶子戏打着打着,胃中还会倏地泛起恶心。
“许久未见,侧妃看起来瘦了不少。”见阿玉到来,严凤霄面上扬起一抹艰难的微笑。
眼前人曾经迥然有神的眼眸丢失不少神采,阿玉不由愣怔,心下愈发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