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蒂娅轻而易举的夺取了别人对躺在地上的这个死人应该有的认知。
她现在感觉神清气爽,就像作家们所说的,经历或者扮演一个陌生的人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不论是通过戏剧,还是文字。
她蹲着,以高出半个身位的视角俯视着躺在地上,瞪大着眼睛,栩栩如生的会计,速记员兼护士。
只有在她的眼里,她才是原来的那个人。那个期待着和在高档餐厅工作的男友结婚,期待着可以进大医院工作,攒到足够的钱搬到郊区,远离纸醉金迷的混乱环境的兰伯斯·丽莎。
至于在其他人眼里,她可能是什么?卡蒂娅饶有兴趣的眯着眼睛扫过这间狭小的办公室兼药室,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精致的黄铜保险箱上。
它棱角分明,严丝合缝,却又拒绝被镀上一层浮华的金箔。
打开它,里面又装满了救命的药物,给瘾君子用的强效止痛药,以及双面的账本。
正面,是她在诊所抢救肺痨病人时才能发扬出的医疗尊严;反面,则记录着她在诊所管理者的安排下为□□开据酒精药物贩卖许可换取的“干净”薪水。
它们被压缩进这个金属立方体当中,就如同爵士时代本身在禁酒令下畸形的繁荣。
“我喜欢你。物如其人,这样还方便做事。”
刺客兼疯子喃喃自语,假心假意的赞美充满了咏叹式的抑扬顿挫。
卡蒂娅接着拍了拍头,举起脖子上挂着的傻瓜相机,对着死人和黄铜保险箱拍了两张照,独属于她的神秘术便发动了。
“然后,我还得借一下你这张皮。”
她拥上前去,把死者搬到办公桌前,这样正好死者的上半身可以立住,方便她脱衣服。当然,仅限于外衣。
举起尸体软趴趴的手臂,另一只手拽着上衣的下摆发力,再像熟成的猎人给狐狸脱皮一样,滑溜溜的将整个衣服自下而上,自左而右的给剥了下来。
她对这个行当说不出来的熟悉。毕竟那时候刚逃出来,破破烂烂的,荒野上也只能死人身上淘东西。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恐惧感,紧接着,便是敬畏之心。
至于脱下来后展示在自己眼前的这一片雪白的肌肤。卡蒂娅看了只觉得索然无味,她把爱和第一次都交给了自己的血缘姐妹。所以自从她死后,她从来都没办法激起这方面的兴趣。
于是在这个紧闭的地下室里,她快速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然后换上了死人被脱下的东西,并砸坏了随身携带的相机。
她现在看起来确实像个护士了,除了绑在大腿上的手枪会因为走路速度的快慢而露出一点点把手的黑色格子。
直走,是一段昏暗的长道,两旁的墙壁被刷的雪白,也在摇晃的旧电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了顿挫的昏黄。
这里几乎没有人,除了她的脚步声和地板被踩踏发出的苦痛叹息,几乎安静的可怕。
为了对抗与之相似的回忆,卡蒂娅开始哼着“伦敦塔快倒了”之类的哥特歌词,一步一步的登上前往一楼的台阶。地板受压力产生形变发出哼哼唧唧的抗议则是提醒她应该开始表演的恰到好处的暗示。
借着最后一道门上玻璃的照射,两只手攀爬上她的嘴唇,拉扯着旁边的肌理,使这两片红色的肉呈现出23°标准向上的微弧。而被挂靠着的脸,则从眉眼到双颊,都紧绷出了紧张兮兮而又讨好的样子。
即使是死人活过来都没办法表现出这种还原程度了。玻璃外的人眨了眨眼,孩子般的满意,随后推开门,走进了和地下室截然相反的亮堂大厅。
首当其冲发出刺眼光芒的便是从厅前两扇大窗漏进来的阳光,连着角落里为了驱散黑暗而悬挂的,正在嗡嗡作响的几盏白炽灯。
它们发出的光亮与带来的效应,像是用了收拾病房时的消毒粉和漂白剂一样,人为的给这片地方涂抹上了假惺惺的光耀,让每个踏入这里的人都像突然被打了针剂一样,变得安静而又肃穆起来。
哦,当然还有几张让人熟悉又陌生的白皙的脸,她们的面皮也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借助着那些矫揉造作,没有新意的美白化妆品。
拿放大镜凑近看会是颗粒分明的散粉,涂抹过多晦暗的只有一点血色的装饰白,以及香味,单调的香味,混合着护士站里敞开包装弥漫而出的药味,似乎能让人做一场噩梦,目睹这香味在诞生之前,还是一团散发着恶臭的未知提取物的噩梦。
“兰伯斯·丽莎。”
来者生硬的咀嚼着卡蒂娅正扮演的人的名字。没有昵称,没有爱称,也没有如果是熟悉的人际关系间会使用的富有创造力的绰号。就是如此。
“玛格丽特。”
“丽莎”却不得不顿了顿,从嘴中吐出一个比较亲昵的称呼,好拉进彼此的距离。只是今日如同往日,她的发音还是受限于小时候使用母语的习惯,带上了一点普鲁士特有的浓重喉塞音或是小舌音。
被她呼喊的人则正毫无姿态的倚在门框上,拎着本该戴在头上的护士帽。看样子,她正在这里忙里偷闲,顺便放松一下用发网规规矩矩束在护士帽里,本应肆意泼洒出来的,当下最时兴的波浪卷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