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发生念慈老祖死后第十年。
修道数载,一朝入魔,半仙陨落,昆仑封山。作为最接近飞升的那个人,念慈老祖的死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举世哀悼之际,某道传闻隐隐流出——念慈老祖入魔后是被他的亲徒梁逢一剑刺死的。此话引起轩然大波,众人对此举褒贬不一,夸其大义者有,称其冷血者也有。
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流言众多,真假难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昆仑就此封了山,念慈老祖确是死了,而其亲徒梁逢也被他的眷者们逐出了北地。
世人风言风语不断,梁逢保持沉默,在对着昆仑山磕了三个头后,背着回雪剑,带着他性命垂危的师弟来到了中州。辗转世间无数日月,再无声息。
等到晏不笠再次清醒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江南,轻舟摇晃,水波粼粼。他从床榻下来,身上的皮肉伤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命是保住了,只是体内妖丹已经不见。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对此并不惊讶,真正让他惊得差点跌到水里是他发现他的师兄梁逢像变了个人。
时隔多年再度下榻,晏不笠摇摇晃晃终于稳住了身形,揭开布帘,看着眼前这一幕发愣,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一身白衣蹲在船头,给几位孩童剥莲蓬的男子是梁逢。是从前在昆仑山上,除了练剑,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师兄。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轻轻走过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走动,没控制好身体闹出动静,还是什么缘故,他还没走到跟前,白衣男子就转过身。然后“哐当”一声,手中莲蓬掉在了地上。
见状,晏不笠讪讪笑了声,有些尴尬道:“师兄。”
梁逢张开嘴,似想说话,可才发出一个音节,就再也不能出声,只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晶莹剔透长长一道,淌在玉琢般的脸上,浅色清眸映着清冷阳光,比湖泊还有明亮。
晏不笠再次怔在原地,是他看错了吗,奇怪,这么冷心冷血的人,居然有天也会流泪。
他不得其解,挠挠头走了过去,梁逢仍是站在那不动,只是拿剑的手在不住颤抖,他正觉得有些尴尬,围在梁逢身边的几位小儿忽叫喊出声:
“白衣哥哥,漂亮哥哥终于醒了唔!诶,白衣哥哥,你怎么哭了?”
哎,小孩真不懂事,这种东西看到就好了,别说出来啊!而且为什么称呼他要用漂亮这个词,这样显得很没有气概好嘛?
晏不笠心里腹诽着,对着梁逢笑得更是讨好,而梁逢终于动弹了,他缓慢地拂去脸上泪痕,只是眼睛依然盯着他,长长睫毛掩下,眨也不眨。
他受不了这煽情场面,要知道他原身可是青鸾,才没有那么容易死掉,于是连忙过去拉起梁逢袖子道:“我们这是在哪里?我昏迷了多久?现在过去多久?师父他老人家......尸首处理好了吗?”
他一口气问了连串的问题,梁逢有心也没法三两句说清楚,只好就这么任他拉扯着袖子,走会船仓。而才走两步,那几个孩童嘻嘻哈哈的话语就从身后传来。
“两个哥哥好般配啊!”
讨厌的小孩,不要学到什么词都乱用!
晏不笠心中羞恼,想使出道术法将小孩的莲蓬,可才作好手势,经脉传来刺痛。他愣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没妖丹了。正愣神间,他扯住梁逢的手忽然被握住,微凉攀上掌心,极为修长的手指从衣袖间缝隙穿来,扣在一起。
然后他也不能说出话来了。
有些事亲身经历时觉得长说起来却短,三言两语间,晏不笠就搞明白了当前情况。
趁着念慈还未完全被道心中“隙”所控制,梁逢按设想一剑刺出,了却其生机,而他恰时发动涅槃,以全身修为和神鸟之躯,换来师父转世机会。而梁逢在,昆仑就此封山,念慈老祖的尸骨连着生了“隙”的道心一同埋葬在万丈冰渊中。
“才过去十年啊!”
晏不笠哀叹出声,按他昏迷时设想,还想着这一觉就能睡到师父的转世,这样醒来就能去接他。如果时机赶得巧,师尊还没来得及长大,他就能上门去当他的师父,然后将他以前教得东西全部教回去,让他体会下当徒弟的感受!
只是,只是若没了记忆,师父还会那样亲近他吗?
应该会吧......
传说魂魄在世间走一遭百年起步,可这才过去十年,剩下的日子要他怎么熬啊!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抬头,发现梁逢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长睫也颤得发慌。
晏不笠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涅槃本就是九死一生,何况还是替人挡灾。他当初身体破碎成那样,而现在除了肢体有些不协调外,几乎能称得上声活蹦乱跳,想来就算是梁逢也废了不少功夫。
他有些讷讷地望着梁逢,想问他这些年怎么样,可就是开不了口。坦白说,他跟着梁逢这些年的关系越来越差了,以前见面还会打声招呼,现在简直是相看两厌。他觉得梁逢整天练剑,比他这个鸟都没人味,梁逢嫌弃他太懒惰,整天就待在屋子里。
若非师父在中间调节,他们几天都不见得会说一句话,只可惜在昆仑山上就他们师徒三人,再讨厌也得天天见面。
当时他即将陷入昏迷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在疑惑他晕过去后梁逢直接将他抛尸冰原?
但现在看来梁逢似还有些良心,他讷讷眨了眨眼,正想硬着头皮开口道谢,梁逢就别过头,站起身,留给他片雪白的衣角。
切,谁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