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文书衍……”池鸢也垂着头眼睁睁看着文书衍在自己怀中断了气，泪水模糊了视线，“你做了这么多无法原谅的事情，撒手人寰之际才来坦白，祈求我的原谅，未免也太狡猾了……你死了，我就连说无法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最后关头救文书衍一命，或许是因为他与自己亲同手足下不去嘴，又或者，根本就是因为自己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余恨未消。

大概是后者。

懊悔，痛惜，怨恨……许多复杂的感情此刻交织在他心中，许多儿时关于文书衍的回忆瞬间一股脑涌上心头。

“文书衍，你作业写完了吗，能给我看看吗？”

“文书衍，我在那边的树上发现了一窝蓝色的鸟蛋！”

“文书衍，你衣服借我穿一下，我们溜出宫去玩。”

“文书衍，救命！”

“文书衍，你的枪好酷啊，借我看看。”

“文书衍，快跑，快点，我妈妈追上来了，哈哈哈哈……”

“文书衍，你在哪？”

“文书衍，我命令你！”

“文书衍……文书衍……文书衍……”

此刻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过往，与恨胡乱的纠缠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泪悄无声息地往下流。

他不断在内心说服自己，自己的眼泪只是因为这十几年来的错付，还有对空桑的愧疚。

若不是当年引狼入室，空桑也许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他自己也不会被苦苦折磨八年。

可他分明又不想看到他死。

“刚才那算什么？回光返照吗？”百栎起身，脸上露出猎奇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你知道他背叛了你，竟然还会为他哭泣？奇怪，人类真是奇怪，究竟是为什么？”

池鸢也蹙眉翻起双眸看向百栎，绿色的瞳仁周围爆满血丝，对百栎的憎恶全都写在脸上：“看来他早就发现你的秘密了是吗？否则你也不会故意在泳池更衣室故意将自己的性别暴露，目的就是要接近他，杀掉他。”

百栎有些讶异的看着池鸢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厉害啊空桑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要不是因为文书衍，我的注意力也从来没有放在你身上过。或许你不杀他，还能隐藏到最后，是你大意了。”池鸢也强忍着心痛，咬着后槽牙将怀中文书衍轻轻安放在地上，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遮住他的面部，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哦？是吗？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始有点崇拜你了，哥哥。”百栎忽然露出兴奋的表情，“哥哥还猜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就算眼下池鸢也内心混乱不堪，也还是能保持基本的理智。他知道就算是百栎隐藏了实力，但以文书衍的身手，单凭她一人肯定是无法至他于死地的，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帮她。

所以他现在不能贸然行事，要拖延时间，等禹落川来才有胜算。

于是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悲伤，耐着性子开口道：“我没猜错的话，温步月，也是你杀的对吗？因为那天早晨系统播报时56号玩家击杀玩家数量多了一个。”

百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愧是你，果然过目不忘啊？什么击杀玩家数量，击杀怪物数量，这种无聊的数据你居然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我可没动手，只不过是告诉她现在外面安全了，让她赶紧下车逃跑罢了。她还真信了！我只是在怪物来的时候，锁上了车门而已。她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死，就跟其他人一样。”

“怪物是因为你开枪才被吸引过来的，否则死者不会算到你的头上。”池鸢也忽然意识到，这个百栎恐怕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利用自己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装无辜骗了所有跟他同行的玩家，然后引来怪物杀死他们，再从中脱身。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是被怪物追着跑。

忽又想起初见百栎之时，树下那只鞋，那摊血迹，还有百栎那一脸受到了惊吓的惊慌面孔，演技堪称精湛，甚至不惜摔断了自己的双腿，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指……我为什么要杀掉这些人吗？”百栎眨了眨眼睛，露出天真的表情。

“他们愿意与你同路，都是因为信任你，想要帮你！你怎么能对这些对你抱有善意的人痛下杀手？！”池鸢也有些后悔当初自己一时心软救下了她。

“善意？”百栎咯咯的笑着，“人类不过都是自私的动物，哪有什么善意？他们是会为了保全自己，轻易就对自己的至亲骨肉痛下杀手的动物。”

一切似乎都显而易见了，眼前这个恶魔大概率是被自己的亲人伤害过，所以内心扭曲成这副模样。

禹落川还没有来，池鸢也只能一拖再拖，继续跟百栎周旋道：“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游戏？”

百栎止了笑，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哥哥？这是我在这场游戏中唯一说过的真话。”

“你父亲把你送进来，恐怕不是因为债务那么简单。”池鸢也看着百栎那双空洞到令人发毛的双眼，发现她与正常人根本不一样。

百栎没有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的确，我10岁时，只是因为好奇，把家里的狗解剖了。我真的只是想要看看他体内是如何运作的，为什么能跑能跳能叫。他们看到后竟然尖叫着用力打掉了我手中的刀，怒吼着指责我。”

池鸢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呢……不止于此吧？”

“还有……还有我13岁那年，想研究人类为什么不能在水中呼吸，把一岁的弟弟放在浴缸里待了一会儿，结果很令人失望，他竟然死了！人类果真是无法适应水下的环境，就算是刚从羊水中出来不久的婴孩也做不到。我父母竟然因此说我是魔鬼，要把我送到监狱里去。”

池鸢也瞳孔震了一下。

“可是他们最后不知为何，没有送我去监狱。最后一次嘛……就是两年前，我想要测试一栋房子完全烧完需要多长时间……”

“所以你把你家房子烧了？”池鸢也已经听不下去了，打断她道。

“对，你怎么知道？”百栎一脸欣喜。

太可怕了，池鸢也现在完全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正常人类。她拥有极高的智商和精湛的演技，但却没有常人该有的同情心和感情，甚至不会害怕。

她做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仅仅是为了弄清楚其中的原因，一个纯粹的冷血动物。

教科书级别的反社会人格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