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青朦胧的雨雾中,谢昳站在巫江索桥上,静静对着江面沉思。
脸上无悲无喜,厌漠疏离。
他没有伞,被牛毛针细雨粘湿了衣服,一个人冷冷清清。
眉毛、睫毛挂满细密的水珠,整个人渡上一层,朦胧又冰冷的雾气。
阴暗灰青的天,碧透青苍的江。
谢昳在雾中,几乎融入周围的山水之中,如梦如幻。
韶灼怕惊动了那人,只敢远远的盯着,他不知道谢昳在想什么。
飘忽不定的山风,忽然吹起那人的衣袖,他顿时揪住了心,惊慌不已。
追过去,以为拉住那人的手。
可眼前却空无一物,桥索之上只有他自己,韶灼惶惑的看着伸出的手心。
掌心空空如也,仿佛是在嘲笑着他的无用。
可为什么,冰冷潮湿的温度还停在指间?
人,究竟去了哪里?
画面一转,韶灼回到谢府,变成小孩的模样。
为了捡受伤的麻雀,爬上了花园的假山,下来时,脚底一滑,背心向地,摔得不能动。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麻雀,羽毛与血迹混在一起,凌乱不堪,原来刚刚慌乱之中,麻雀已被他不小心捏死。
韶灼哭了,分不清是摔痛还是心里难过。
若不是他,那只麻雀也许不会死,也许等一个夜晚,它自己就能好了。
明明,他是想救它的......
地面上都是锋利尖锐的石子,他不知道摔坏哪里,背上疼的厉害,根本起不来。
耳边传来脚步声,是谢昳。
冰凉没有温度的眼睛,竟然露出疼惜的颜色,抱起他急忙寻找大夫,神情是从来没见过的慌张。
韶灼痴痴的望着他的脸。
用什么可以去换?换此刻停止,换以后不来......
大夫为韶灼诊治,谢昳背过身子不忍看他。
正好让韶灼发现谢昳被汗水濡湿的衣袍,谢昳何曾这般失态。
一番查看过后,大夫开完药走了,说他除了胳膊错位,就只是皮外伤,骨头已接好,及时换药就没大碍。
韶灼睁大眼睛看着谢昳,那人眼框发红,却还强笑着揉他的脑袋,脸上是许久不见的宠溺。
“摔傻了么,总是这样痴呆,以后不准这样鲁莽了。”
检查他后背上的伤口,微凉的手指触在发烧的伤口,竟有神奇的止痛作用,被谢昳手指带过的地方瞬间就不痛了。
韶灼不想这样,他只有一个想法,只想回过身紧紧的抱住身后那个人。
可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开。
房里多了两只黄鹂,每天叽叽喳喳,歪着小脑袋看他,可该出现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终于伤好能下床,他奔出去四处寻找,人人都告诉他谢相出远门了,可他不信,莫名觉得只要去后花园就能找到人。
一只脚刚踏入影门,天空隆隆作响,传来一个空洞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击中他的灵台,窒息一般抓紧心口,痛苦的蹲下去。
说的是:
他早就死了,你还在找什么?
韶灼睁开双眼,眸中一片静水,没有波澜,只有眼底的血红透漏着,他刚刚做了一场噩梦。
缓了一会儿,他提起灯笼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笼中熟睡的两只黄鹂。
梦里半真半假。
他在梦里的年龄确实摔过一次,两只黄鹂也是那次过后,出现在房间里的。
不一样的,是谢昳。
现实里,他摔到地上不能动。
谢昳出现了,冷眼瞥过他,直接走掉,甚至没有让旁人扶一下他。
韶灼苦笑。
梦里谢昳来了,他就不哭了。
现实是他本来没哭,可谢昳像对待秽物一般扔下他,他才忍不住大哭起来。
为什么,怎么做都不能让谢昳满意?
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当时还要把他捡回来?
那天他哭了好久也没人理,在地上躺了两个时辰才挣扎着站起来,自己到管家那里说明,大夫才过来给他医治。
后来他累的不行,没等到大夫过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屋里就多了两只黄鹂,跟一瓶空药盒,他完全没有印象,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药。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没有自恋到,把药盒、黄鹂同谢昳联系到一起,但是做的梦却泄密了。
尽管谢昳没有心,韶灼却妄想,给他上药的人是谢昳。
韶灼翻过身,将谢昳的旧衣盖在脸上。
十年。
离他失去谢昳,已过十年。
史官寥寥几笔概括:
谢昳,锦国元勋,二十二岁居宰相,二十七岁薨。
不知道某些事情以前,他觉得是因为谢昳优秀,知道原委后,他又觉得恍惚。
谢昳浓墨重彩的一生,他没参与进去,谢昳的悲伤无助,他全不知晓。
说到底,是不够。
时间不够,不够情深入骨的理由,相知不够,不够风月情浓的借口。
何胖子望着悬着‘谢府’两字的硕大门匾,直发愣。
他这是,舞到正主面前了?
何大只告诉他是个出手阔绰的大贵人,可没说这贵人姓谢啊!
这才巳时,门房处已经放满了拜帖。
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正在同拜见的人说:
“将军不在府中,实在不好意思,劳烦回去禀告太仆大人,改日再来。”
何胖子直打鼓。
九卿之一的大臣就这么轻飘飘的给拒了?
这贵人到底是何人物啊,这么忙,有空见他这个小蝼蚁吗?
可他本来就迟了两天,再不去只怕惹怒贵人。
何胖子硬着头皮,上前同管家道明来意。
管家见了函,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着领他进府。
何胖子进入大厅,见到厅中坐着的贵人。
锦衣,玉冠,鸦雏色发髻高绾,一丝不乱。
眉如墨画,天生一对仰月唇。
斜靠在太师椅上,单手托着一碗茶。
玉指修长,捏着碗盖轻拂茶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