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街道及建筑,大多南北走向清晰,南方却完全不同。从火车站出来的瞬间,莫大的迷茫和无助向辛语袭来,她不分东西南北,只能顺着人潮向外走。
“坐车吗?去哪儿?”
经过火车站广场,路边有人拿着牌子在招揽客人,他们眼神热切地盯着辛语。
去哪儿?
辛语不知道。
辛语傻呆呆地看着别人嘴巴张张合合,努力分辨对方脸上的诚意和善意,对方显然没有耐心,安检一样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后,鉴定她为“不合格产品”快速放弃,立刻绕过她向身后的人热情搭讪。
广州,辛语向往了数十年的城市,她终于来到这个地方。
于秀敏曾经在南方打工,在她描述中的广州,繁华、热闹、有趣、包容,在她的陈述中,在这里工作的几年,是她人生最为幸福快乐的时刻。
所以辛语在痛苦无助,想要逃离融安时,她想到了这个城市,想要重新来到于秀敏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寻找熟悉的感觉,体会到妈妈曾经说过的自由开心。
可到了这里,辛语看到只有陌生,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心生恐惧又无路可去。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辛语的分数报考外省学校没有优势,可她仍旧报考外省城市,没那么好的学校、没那么喜欢的专业,通通不重要,只要能让她离开融安。
大学的城市距离融安很远,距离广州同样遥远。
做为曾经的理想工作生活城市,辛语这次来的目的,是亲眼目睹这个城市,和它说声“你好”和“再见”。
辛语一个人去过小蛮腰、海心沙,去过热闹的上下九、北京路,去过猎德、去过天河城,去乘坐过最为繁忙的三号线……
辛语没有找酒店入住,一整天在忙着赶路,忙着走走看看,精神亢奋让她不知疲劳。可当她站在人行立交桥向下看时,高涨的情绪突然崩坏,她站在这个名为花城的城市,茫然地看着脚下的路。
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回过神时,一个穿着环卫服的老人站在不远处正警惕地看着她,辛语像是被看穿了一样,她脸上火辣辣的,顿感无措起来。
老人拿着笤帚走过来,她站在辛语旁边,问她,“这个城市好吗?”
辛语点头,用力点头。
老人笑起来满脸褶子,但她是位面相慈善的老人,“我来广州四十年了,我儿子现在安家在这里,我也觉得这个城市很好,对外地人很好。”
辛语默不作声。
老人又问,“和家人闹脾气了?”
辛语怀里抱着被子,肩上挎着双肩包,她觉得自己像一条流浪狗,“没家了,不知道去哪里。”
“不上学了?”老人接着问。
辛语想了想摇头,“没人供我读书。”
“想上学就自己供自己,吃几年苦,等毕业就熬出头。”
老人似乎总是标榜吃苦、赞扬煎熬,短短二十分钟,这位老人讲述了她的大部分人生:年轻时和丈夫来到广州打工,住过屋顶、桥底,吃过路边剩饭,进过工厂、扛过重物、洗过盘子、做过保洁,生下孩子后两个人仍旧在这里拼搏,终于买起一套小两房,现在由儿子一家入住,老伴去世后她一个人住在城中村的潮湿一楼,房东嫌她总带废品回家,不打算把房子租给她,环卫工这份工作是从别人手里租来的,那人抽成一半,可她仍旧觉得幸福富足。
辛语不想吃苦,不想煎熬,可她选择离开家,就一定要经历磨难,她问老人,“洗盘子一个月多少钱?”
老人说,“工资去掉房租水电没剩多少钱了。”她说,“我听老乡说,进厂打工包吃包住,虽然累但是工资高,好几个在老家买房的。”
辛语眼睛亮了,“他们进的什么工厂?”
“我记不住名字,知道厂子在中莞,那里有很多厂子。”老人笑呵呵地说,“就算不上学也要养活自己,要好好活着。”
辛语口袋里只剩下两百块钱,生活没有给她太多喘息的机会,她想活着,就要先吃饱饭。
中莞,辛语第一次知道这个城市名字。
在附近的汽车站购票,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一个更加陌生的城市,走出车站,外面围着更多拿牌子的人,车接车送、酒店住宿、工厂招工……
辛语挨个上前询问:我是暑假工,我可以去上班吗?
别人大多上下打量她一眼,敷衍地问,“成年了吗?”
辛语把口袋里的身份证呈递过去,“还有两个月满十八。”
“那就两个月后再来吧。”
这人把视线挪开,执着地对人来人往的街头喊着,“服装厂招工,包吃包住……”
在举牌长队的末尾,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俩人无精打采地喊着,“招工、招工……”
辛语热情地往跟前走,“我可以去上班吗?”
女人问她,“有身份证吗?”
辛语把身份证递过去。
女人看了一眼,“还没满十八?”
辛语抿着嘴巴,“四舍五入,已经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