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地上捡起那几页纸。
那是什么狗屁情书。
看到上面赫然写着“亲缘关系鉴定书”几个字,裴宁谕眉心猛跳一下。
封闭的换衣间里,安静得只有淋浴室未关紧水龙头滴答下来的声音,裴宁谕一张一张地翻看信里的东西,他的动作很快,扫了两三秒就越过去看下一张,最后他将这些纸全部都揉碎,狠狠扔进垃圾桶。
他脸上云淡风轻,与平常无异,好似看到的不是什么证明他和裴序没有亲缘关系的报告,而是一份真正的情书一样。
可是下一秒,顾时泽裸着手从垃圾桶里,又将裴宁谕刚才揉成团扔进去的报告捡了出来。
裴宁谕黑眸一缩,反应激烈地直接一脚将垃圾桶踹到了旁边:“你干什么?”
顾时泽:“直接这样扔掉可能会被别人看到。”
“捕风捉影的东西看了就看了。”
裴宁语气冷硬:“这种诈骗的把戏你也信?”
“顾时泽,你想拿这东西来威胁我?别胡扯了。”
顾时泽不语。
看到顾时泽装聋作哑的那个样子,裴宁谕的火一下子冒了起来,他扭过头,阴鸷凶艳的脸直逼顾时泽,喝道:“顾时泽,我的基因序列有泄露的可能,但是裴序的基因序列怎么可能被这种偷偷摸摸连面都不敢露的人拿到,保密部难道是笑话吗?!”
顾时泽白长了张魄力逼人的脸,他是混血,天生比旁人鼻子高挺 ,唇边更薄,剑眉上挑,斜斜穿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上一秒还很硬气放狠话的顾时泽,一见裴宁谕生气,就不知所措了,平日里熠熠的眸子局促起来,白瞎了这张脸。那怔怔的样子落到裴宁谕眼里,更惹得他嫌弃至极。
裴宁谕蹙着眉,强硬地掰过顾时泽的下巴,他比顾时泽矮一些,但迫人的气势轻而易举地将顾时泽压了过去。
他一双黑眸覆上寒冰似的,警告道:“所以,你给我少乱嚼舌根。”
若是平时,顾时泽肯定不会反驳裴宁谕半句,可能是最近对裴宁谕的不满实在是太多了,也可能因为这封信让顾时泽总有种他可以借着这封信来拿捏裴宁谕的错觉。
他希望裴宁谕能对他稍微温和一点,他不求回到小时候,起码也要比现在好上一些。
顾时泽异常执着,耷拉着脑袋,他不敢看裴宁谕,也要把话说完。
他心里清楚,这话说出口能把裴宁谕得罪个透。
可是,看着裴宁谕愈加忌惮和猜疑的神色,他有点燥,就像是什么针细细扎进他的心上,传来迟钝又尖锐的痛感,让他难以抑制的胡思乱想。
难道他就要一直忍受裴宁谕对他这种冷漠态度吗?——简直和对待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顾时泽一咬牙:“宁谕,可我刚刚明明看到最后一张纸的背面是F3187的设计图纸。”
“……”
裴宁谕只觉得自己喉咙干得发紧,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冷淡傲慢,尽管顾时泽的纠缠让他感到厌烦恼怒。
但是这种场合,他知道他不能流露出半点软弱心虚。
——其实,顾时泽注意到的这点,他也看到了。
他多希望顾时泽没注意到啊。
F3187。
怎么会是F3187呢。
说实话,裴宁谕也不知道信里的东西是真是假,他不是裴家亲生孩子这事太离奇,但是,更离奇的,写信的这人有本事弄到军部还未投入使用的战舰内部设计图。
连这个都能弄到手……弄到裴序的基因序列也不稀奇。
而且,能弄到这个的人,也不会无聊到搞个恶作剧来整他。信里的内容多半是真的。
附在最后的那页,是由不同书籍上剪下来的字拼凑而成,歪歪扭扭地粘在纸上,写着“如果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三天内凑够100万信用点。”
100万信用点也就只是裴宁谕买个星舰的零头而已,连威胁都威胁得这样小家子气,让人很难不怀疑这是假的。
偏偏粘着字的那页纸是F3187的设计图。
那是由皇太子殿下亲手设计,马上要投入西部战场的战舰,哪怕泄露出一点都能扭转西部的局势,这种东西偏偏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裴宁谕在自己激烈可闻的呼吸声中,听到了他自己心跳怦怦的声音。
裴宁谕沉默了好久,慢慢的,那双黑眸幽幽落到了顾时泽身上。
裴宁谕轻轻吐出几个字道:“你想说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由得多想,裴宁谕眼眸一如既往的睥睨,从上到下忌惮地打量着顾时泽。
长本事了。
翅膀硬了。
从小就是这样,顾时泽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明明一直比他高半头,却会很看人眼色的以他为主,事事都让他舒心极了,他一直很满意顾时泽的识时务。
他日复一日,理所当然地享用着顾时泽的体贴服务,这不,顾时泽一有一点点叛逆的苗头,裴宁谕就受不了了。
裴宁谕仰着下巴,刻薄道:“哦,我懂了。”
“你是要告诉我,我一旦不是裴家亲生孩子,你就要跃跃欲试骑在我头上了?”
裴宁谕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蓦地阴沉下来,他阴恻恻地凑到顾时泽耳边,浓烈的眉眼更显凌厉。
“你就这么肯定这报告单是真的,你心里已经笃定我是个冒牌货,笃定我不是裴家的孩子了?”
裴宁谕掐上顾时泽的衣领,将他一下子拽到与自己齐平的位置,眼眸直勾勾地对视:“顾时泽,还是说,你早就对我不满,怨我不搭理你,怨我忽视你,怨我从小一直欺负你!”
“所以你想报复回来?!”
顾时泽被裴宁谕几句话打了个落花流水,兜头的谩骂朝他袭来,让他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刚刚的硬气霎时间灰飞烟灭。
怎么会是这种发展?
顾时泽不过是想听裴宁谕说几句软和话,哄哄他,以后别因为尹席殊这种阿猫阿狗不理他。
结果被裴宁谕指着鼻子骂,骂他狼子野心,按到地上践踏他的自尊。
他哪敢?!
顾时泽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反应激烈得很,生怕裴宁谕误会了,用力地想去证明自己,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喃喃道:“宁谕,我没有!”
裴宁谕粗暴打断:“没有?”
裴宁谕瞪着顾时泽那副迟疑的样子,敏感又愤怒,眼眶都红了:“我前脚离开这,你怕不是后脚就要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吧。”
“顾时泽,这事要是真的,那我就完了。你好高兴看到那一天,对不对?!”
顾时泽凝了神色,一双眼红了:“怎么可能?”
被裴宁谕指着鼻子乱骂一通,真是让他委屈极了。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宁谕,我不是什么尹席殊,他们都会因为利益离开你,我不会。”
好极了。
谁能想到一封粉红色信封里面会是要他命的东西。
谁家写威胁信写成这样?!
先不论这东西是真是假。
这封信现在就已经被第三个人知道了啊。
不过……
还好是顾时泽,而不是什么其他人。
裴宁谕眼眸晦暗,他把顾时泽刚才从垃圾桶里掏出来的报告塞进他的手里,他折着顾时泽的手指,帮顾时泽握紧那团早已团成球的纸,残忍吐出几个字:“你既然觉得这报告是真的,那就去公之于众吧。”
顾时泽碰到了什么火焰似的不敢去碰,一缩手将那纸团抖落在地,一把搂住裴宁谕,抱得很紧,几乎要将人揉碎在自己怀里:“我不是这个意思。”
“报告是真的假的都无所谓。”
“宁谕,别人在意这些,我不在乎。”
顾时泽像伯恩山犬一样,在裴宁谕的耳边呼吸凌乱,这样子更让裴宁谕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胆怯。
裴宁谕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去啊,你不是想这样做吗?我不拦你。”
他不为顾时泽的弱点是他而欣喜,反而觉得,顾时泽这样子真是跌份。
他瞧不上顾时泽这行径,若是换作他站在顾时泽的位置,大约会利用这件事拿到一些属于裴家的利益,不扯下一块肉来他是决不会松口的。
顾时泽脸色差的好似他才是那个收到威胁信的人,他因为裴宁谕的态度而惶恐,一次次向裴宁谕做出保证:“宁谕,我不想。我没想拿这件事威胁你。我刚才就是一生气,说话没过脑子,你忘了好不好,好不好。”
被爆身世的人是裴宁谕,低三下四求着哄着的人却是顾时泽。
即使裴宁谕看出顾时泽早已溃不成军,绝不可能拿这封信生事,他也依旧赤裸裸地怀疑着顾时泽挖出来的真心,他磨刀霍霍,仰着下巴,毫不留情地吐出几个字:“我不信。”
裴宁谕打断他:“少在这假惺惺的。”
“别让我恶心。”
“恶心”两字一出让顾时泽抖了一下,裴宁谕甚至有种错觉,顾时泽不堪一击的错觉。
由于和裴宁谕一块长大,顾时泽心里清楚,相比于其他人来说,裴宁谕对他是有几分纵容的,尽管随着时间推移,这几分纵容越来越淡。
听到裴宁谕说出这样的话时,顾时泽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宁谕,一副垂头丧气的丧气样,他一边不敢再说什么话惹裴宁谕生气,一边着急自己的心不被理解,这样子真像被主人扔掉的弃犬,急得都快发出呜咽声了。
裴宁谕看着恨不得给自己跪下来的顾时泽,目光嫌弃至极。他一边嘲笑着顾时泽的怯懦,一边又庆幸着,还好是顾时泽看到了,不是什么其他人。
恶劣的心思配上这种高纯度美貌,真是讽刺极了。
裴宁谕脑子细细盘算着,黑眸一闪,将自己眼中的厌恶掩饰得干干净净,他拉起顾时泽的手,“大度”地要给顾时泽一个机会。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
顾时泽怔怔低头,就看到那张薄凉的唇一张一吐,嫣红得像血,愈加勾得他找不着北。
宁谕要原谅他了吗?
顾时泽呼吸一滞:“证明什么?”
以凌厉美貌著称的天才军官勾着唇,残忍又苛刻,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证明你不会背叛我啊。”
咕咚一声。
是顾时泽喉结滚动的声音。
“怎么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