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到《凌云》的活动后就开始构思了,每天晚上在宿舍写点,周末回家也在写,我舍友和我爸可以作证。”
“你确定你写的都是这个吗?”朝阳继续问。
李胜武眼睛一转,声音斩钉截铁:“当然!”
我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或许从李胜武咬口否认那一刻起,我的胜算几乎就变为零了。
果然,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们去问李胜武舍友,他们都点头说看到李胜武每晚在宿舍开灯创作,但创作的内容他们忘了。
我们去问老师,老师说确实帮李胜武看过稿子,就是这篇稿子,他印象很深,因为写得很好。
甚至给李胜武他爸打了电话,他爸春风满面地接起来,明显已经知道李胜武得奖,满嘴没有一句可信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周末李胜武回家,就是在创作这个,他看到过好几次,就是中奖这部作品。
听听,多么可笑的话,父与子如出一辙的卑劣恶心。
叮叮铛铛,学生们实践活动做的风铃挂在走廊,风一吹,伴着潮湿水汽,全是我的希望破碎的声音。
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大课间的广播。
下雨的大课间不需要跑操,大家都在教室走廊喧闹,广播播报着每周一的老师发言。
显然学校已经知道李胜武获奖的事,并引以为傲,准备广而告之。
其实哪怕不广而告之,班上买了《凌云》的人也已经发现李胜武得奖的事,瞧,这不好几个人围在他座位边,带着艳羡敬佩倾慕的眼神。
我真想广而告之,告诉大家,李胜武是个小偷,是个卑劣的人,那作品根本不是他写的,那是我的作品,那是我日日夜夜打磨的心血,那是我的理想,那是我从悬崖走上来的救命藤蔓。
说那是我的命也不为过。
“接下来播报一则喜讯,我校高二(8)班的李胜武同学,荣获《凌云》‘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征文活动青春组一等奖!”
我听到班内班外一片哗然,早知道的人扬起眉梢,刚知道的人目露惊艳,转头都朝李胜武看来,其他班的人听到消息也都涌到我们班门口,李胜武平常蜷缩的肩背都挺直了,整个人扬起头,眼角眉梢都往上挑,他人只会道意气风发,我却只想啐一口骂尖嘴猴腮心术不正。
李胜武故作谦虚地说:“我还有很多的进步空间,我也没想过会得奖,运气好罢了。”
那副嘴脸真令人作呕。
那条潮湿的巨大的蛇已经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稀薄的空气挤进来,视网膜被破上油漆,每一块色斑我都如走马灯般看到了画面。
我看到朝阳送我《凌云》那晚,我抱着被满怀希冀,我看到创作小说的夜晚月亮升又落,圆又缺,我写没水了好多笔,我看到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按下发送键的我,又紧张忐忑又期待开心地吃着蛋糕,那天的蛋糕是跳跳糖味的甜。
叮叮铛铛的风铃像魔音,周围的夸耀谦虚,惊叹感慨都是魔音,狰狞嘲哳地在我耳边撕扯,粉碎我最后一点理智。
我随手抄起本子,砸向李胜武,克制不住地嘶吼出声:“那不是他写的,那是我写的!他偷了我的作品!”
周围的人都被我惊到,潮水般四散开来,留出中间的李胜武,可他们根本没有听进去我的话,而是用一种打量怀疑甚至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说:这女的疯了吧?
这种蛛网似的眼神死死跟随我,如蛆附骨粘住我,像致命的毒药。
“温笙晖你疯了吧?”那本书被李胜武用手挡掉,他眉眼间没有半点愧色悔意,相反怒目嗔视,反唇相讥,“自己比赛了没中奖,就臆想症别人写的都是你的是吧?”
“有这时间多去医院看看脑子。”
“啊——”
“朝阳——”
李胜武话落下的那一秒,我还没冲上去,朝阳已经一脚踹了上去,李胜武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朝阳压在他身上打,拳拳到肉,身边也有人冲上去拦,但谁来朝阳打谁,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大家又都退开,有几个人跑去找了老师。
外面的雨倾盆而落,室内殴打、咒骂、惊呼、哀嚎杂糅,混乱成一场闹剧。
后续毫无疑问在叫家长的流程中落幕,我和朝阳回家反省一周,我心有歉意,这对于朝阳来说是一场无妄之灾,他是因为我才这样。
我本以为朝阳的爸爸妈妈会因此怪我,但他们听朝阳说了始末,只对我说,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一周好好休息,事在人为,肯定会有破绽与漏洞,先休息好,把精神头和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感激地点头,心却已经是四分五裂筋疲力尽,整个人已经是一张打湿破碎的烂纸,在回家关上门的瞬间,我就瘫软在地。
泪水夺眶而出,滴滴答答砸到地面,瓷砖的凉意激起全身的鸡皮疙瘩,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伴着外面风雨雷电的怒号。
浓云滚滚,雷电交加,我忽然想到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当初还不解为什么我会抱着《凌云》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太阳再也升不起来。
现在我明白了。
我饱含绝望地看向阳台,没开灯的房子里阴暗晦涩,风吹起窗帘,一切都开始褪色为黑白,像是死亡前的最后一眼。
对一个身处黑暗的人来说,最为痛苦的折磨,无异于给她希望。
我因为那些希望沉沉浮浮,从溺水中挣扎着浮上水面呼吸,但生活就像缠绕住脚踝的水草,不等我挣脱,就又毫不留情地将我拖拽下去,铺天盖地的水挤压着我的眼眶和胸腔,封锁住我的呼吸和肺腑。
长风卷起窗帘舞动,像在吹鼓挽联;风声哭嚎,雷电轰鸣,万雨齐悲,是百鬼同奏的哀乐!
为什么从创作开始就总是下雨?
太阳究竟是升不起来,还是从未存在?
视网膜里最后一抹亮色是朝阳妈妈送我的一盆小叶丁香,幽绿飞速褪去,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变成了一盆白色菊花。
太阳从未存在,我的一生都是阴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