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衣香鬓影。
尊贵的客人们脸覆面具、遮蔽真容。
他们热切的交谈着,却又将音量压低,像一群聚集的虫豸彼此用触须发出簌簌声响。
香槟酒的金色点缀贵客们的手指,高脚杯静静在彼此之间传递心照不宣的芬芳。玻璃交织脆响,热气从口中呼出,为船舱中渲染出一副极寂静、又极嘈杂的模样。
砰——
两位年轻客人在侍者推开大门中走入。
所有的交流在一瞬间停止。
人们纷纷转头看向来客,一张张洁白面具代替人脸,空洞的眼窝刺向两个孩子,没有任何人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有一种极浓厚的、静默的恶意注视着异类,像山羊的竖瞳滚进屠夫的肥手,又像一场黑白默剧。
直到同样带着森白面具的黑发少年抬起手腕,状似不经意似的抖了抖黑色纸笺。
那视线才陆陆续续收回,如看电视剧时重新摁下播放键,人群继续发出那窸窣的暧昧声音,凝固的气氛继续如同杯中酒精,火热流动起来。
呼。
中原中也感到背后缓缓留下一滴汗。
“虽然很想录小狗发酒疯的样子,但今天还是算了吧。”
太宰从幽灵般出现的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接下一杯香槟酒,脸戴黑色面具的侍从恭顺弯腰、俯下脊背,他周身整洁、身形漂亮,弯腰的动作像一只绷紧弦的弓,又像白天鹅优雅垂下的脖颈。
太宰治慢慢让玻璃杯印在唇口。
那年青侍者没有一丝不该乱动的眼神,他柔顺的垂头等待片刻,确认客人没有进一步需求后静静退场,鞋跟踩在地上也没有声音,真像宫廷中才有的、旧时代奴婢的遗影。
这样一位年青俊美、机灵细心的青年——太宰治确信他在面具下的真容势必也是俊秀的。这样一个可以在这时代去做明星、开网红店铺甚至去完成什么成功之路也具备条件的青年,为什么在这艘船上充当一名小小侍应生呢。
侍应生也许都是在委婉而已,他所承担的、这艘船上所有戴黑面具的人所承担的职责应是“工具”。
主人准备好供客人玩耍的工具,与冰箱里的电灯、室内游园的海洋球和茶几上的糖果没有什么区别的“工具”。
玻璃杯挤压着他的嘴唇做出倾倒动作,却没有一滴液体濡湿唇瓣,他的喉咙进行吞咽,只有口水和空气被他咽入腹中。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又把丝巾放在我身上?等着老子给你擦嘴吗??”
中原中也从袖口抽出丝巾,状似帮太宰粗鲁的擦嘴,一点微弱的红光从指尖跳出在丝巾翻倒的动作中不能为人所见。重力操纵着杯中液体迅速跌进丝巾,使杯中酒不动声色间平面下降,抹除最后一丝没有喝酒的痕迹。
【虽然很想录小狗发酒疯的样子,但今天还是算了吧。】的意思就是【中也,我们不能喝这里一滴水】
一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绅士在太宰饮酒的动作后提步走来,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却很稳,几乎没用拐杖。他在太宰中也三步前停下,从面具黑洞洞眼睛中折射出意味深长的光:
“这样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啊。”
苍老的喉管发出的声音被模糊在面具里,更加支离破碎,太宰卖乖的垂下睫毛,像一个恭顺的、幼稚的、洁白的后辈,调亮嗓音:
“多谢您!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绅士这才多了些疑惑的看着他们,思索片刻后闷笑:“啊…看起来,你们还不是能主事的人啊。”
太宰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似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从父亲母亲那里发现两张船票,打算来偷偷进行假期旅行来着……难道被您发现了!”
“哎,原来是这样。”绅士的目光在他们有力的四肢到少年怦怦跳动为全身供血的心脏上游曳,但这只是习惯性的举动。他很快收拾好目光,慈蔼的叮嘱,像对待朋友家的小辈:
“小子们,你们可来错地方了——看在你们父亲母亲的份上,今晚待在船舱里打游戏吧。明天一睁眼睛就可以去小岛上度假了。”
“诶?是~”太宰像个贪玩少年,不情不愿的点头。
“请问您是……?”中也开口。
绅士迅速紧绷起来,他严肃伸出手指的点了点他们两个,像发怒的祖父:
“这下我真的相信你们两个是偷跑出来玩的了,臭小子,记住,这里不许询问别人的身份。”
他的手指未佩戴手套,岁月的刮痕褶皱皮肤,随着气愤的动作堆萎着一抖一抖,却红润有力。
“抱歉抱歉~中也只是想问,您提醒我们的善行该如何让父亲母亲得知呢?他们是有恩必报的好人哦。”
“这个嘛,”老者古怪的笑了,他以一种奇特的、平等的态度对待两个少年——可参照人与狗说话、人与青蛙说话、人与人说话时的不同。他握着拐杖的手指轻点,像在云端:“他们会知道我是谁。”
两个少年目送绅士离去,随着他的脚步,某种讯息如透明的光波被穿进人群,人们望着他们窃窃私语片刻,收拢起那待价而沽般的恶意,亲切的、平和的像对待自家子侄。
人对肉猪的态度变回人对人的态度。
甚至有个女人用羽扇遮住面具嘴角,向他们主动点了点船舱的位置,裙摆堪称善意的摆动。
太宰治的面具笑容满面,他轻松又跳脱的随便挑起什么话头和中也斗嘴,一手插兜,借抢夺中也袖口丝巾的动作划了几下他的手腕。二人打打闹闹,慢慢远离大厅,走到客舱内。
又有侍者悄无声息上前,静默领路。
侍者踩着质地柔软的地毯,用门卡轻轻一划,奢华大方的房间立刻向二人展开,优雅冰冷的香气扑面而来,比灯光更先迎接贵客。
侍应生侧身弯腰,伸开左臂,便于两位客人进入。
中也率先走进房间,他环顾四周,微不可见的轻轻点头,嫌弃似的踹了花瓶摆件一脚,把它咕噜噜踹出房门外,室内一滴水都没撒,滚到门外才有淡水连同新鲜花枝一起濡湿地毯。他大声嚷嚷:
“最讨厌这些东西了,早知道让老妈说一声再来玩了。”
太宰才踏步进入,他淡淡笑着,直接坐在沙发上,叠腿:“诶~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出来旅行啦,总是妈妈妈妈,蛞蝓果然还是小宝宝吧。”
这少年把玩着面具的丝带,声音还是那么明亮轻快,却无端多了些阴冷。
“嗨嗨~那边的侍应生先生~”
侍者闻声走入,这也是个高大俊美的青年,如出一辙的沉默与温顺像刻在他身上的字符。他垂下头,静听客人吩咐。——如流水线上的作品没什么分别。
“我啊,就不像那边的蛞蝓宝宝,侍应生先生,我们来玩一些成人时间才有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