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对兔子翻来覆去,新奇了一分钟才发现它没有烟草那明目张胆的气味。她像抱小孩一样凑近闻了闻兔子的肚子,什么也闻不到,只有烟气的混沌。她克制着这一系列动作的幅度,以免显得她太新奇——后面的人指不定在看她。兔子的手感其实更接近做工精致的玩偶,被施展了一些小女孩向往的“魔法”,生机勃勃地动起来,和烟没了一点关系。她知道他给了她这样一个“魔法动物”是让她打发时间不要着急,隐晦,颇具用心。他这个时候的男人已经脱离了实心眼直来直去的阶段,和女人相处知道用靓丽迷人各种唬人眼球的方式粉饰自己的目的,你可以享受,可以沦陷,但不能不懂。她好奇心不重,对方有意不让她回头,那就随他便。
她抚摸着这只兔子,闻了闻手心,只有一点微乎其微的气味,那是她点烟时候留下来的。
烟。
她本来不沾的,在跟了她人生第一个圣十字项目后,自然而然就沾上了。
第一口很呛。哪怕很小心,热烟也让人猝不及防,轰轰烈烈地进喉咙里捣乱。咳嗽几声,气管周遭温暖了不少,绵延到整个胸膛。惊恐,自责,恍惚,似乎都被退场的烟像是搜刮财务一般一起裹挟出了嘴巴,人平静了很多,像是热烈而轻柔的安抚,让人彻底泪如雨下。
她眼看着导师被炸碎,导师在最后一刻把她扯出去了几米远,用身体压在怀里有炸药的小孩身上。她还没完全站起来,被背后的同事往后拖。一切都变慢了,人面目惊恐四散奔逃,她清楚只留导师一人意味着什么,试图毫无意义地回去。就在毫厘转瞬,逝如熹光的最后。导师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止是望她,在她身旁,一个男前辈正义无反顾地冲过去。
导师那年35岁,她也快了。
兔子真软,还会吐舌头。她摸着,问身后好了没有。
得到同意,她看见了满地的小兔子,体型比她手里的要小很多,不知道的以为谁家兔子没做绝育极限繁殖,光宗耀祖了。他站在这群兔子中间插着裤兜,很像在展示一件他引以为豪的礼物。
“来吧,可以干正事儿了。”他让那个巨大的器具绕着手腕转了一圈,头重的那头一落地,这群兔子就飞快地迎面过来,黑夜里像一大片云,朝着山的方向快速飞越去,把风都带了起来。到了地方,它们各自散开,稀稀落落跳进了浓密的林里,没了动静。
元一眼看它们散尽,觉得兔子数量有些少。
“真厉害,和你说的一样,是个队伍了。”她说。
“总共两百多只,足够了。”他走来她旁边,看着山言之凿凿。
“做这些很费精力吧?”
“小事。按照普通小孩的速度而言,这些够用了。它们的搜索情况我能感觉到,放心吧。”
元一其实是暗示他如果不费事能否多做点,效率更高。但对方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没有继续加数量的意思。或者他听懂了,也答复了——这些够用。
“这只也可以一起去吗?”元一抓着两个兔耳朵,把怀里胖兔子提溜起来。
“嗯?”莫老五看看这个有特殊情况的兔子。
“哈哈,它是专门陪你的,没有这个功能,而且它太胖了。”他拍了两把它肥美的腰身。
“这样啊。”元一收回来,看着它的脸感慨:“如果是只真的,都要舍不得拿去做实验了。”她把它放在地上,它跳了两步,立起身子不知道在瞧什么。“现在是不是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按这个速度…半个小时之内就能找到山顶,如果他真的上山了。”他摸着下巴喃喃,像正在感知山里的情况。
“肯定在山上。他朋友送他上的山。”
“那就好办。”他把那个巨大的物件轻松甩在肩上。“找到了兔子会把他扛下山,可以吧?”
“可以吗?”
“当然,不过要把他打晕,方便运下来。那些兔子可以集合成一只大的。”
“别打头。”
“家长会心疼?”
“留着让家长打。”
“……”他听完大笑起来。“男孩这个年纪调皮很常见。”
“是常见。”元一说。“家长为此生气也常见。”
“其实让他有些自知之明会比打骂更有效果。”
“听起来很有经验。”元一抬眼。“家里有小孩?”
“没有,只是见的多。”
“亲戚家也没有?”
“其实我没有什么亲戚。”
“哇。”一个捧场的感叹词。“看起来莫先生小时候也这么调皮。”
“哈哈哈,都有这个过程。”他说。“吃吃亏就好了。”
“可惜了,有你这样的人做家长,孩子会少走不少弯路。”
莫老五不禁想起了一根筋的拿酷戮,棘手地叹了口气。“有些弯路该走还是要走的,说了也不听。”他还没来及感到不妙。
“你的话都不听?真调皮。”
“倒也不是调皮,只不过他们都有些自以为是的固执,怎么说都不改。”
“你真是用心良苦,是个好家长。”
他毫无察觉地叹了口气。
“总要操心的。”他像个为了育儿呕心沥血的爸爸一样道。“总不能不管。”
随后话题就背叛了徐徐的晚风,兀自停在了一个后知后觉的档口。莫老五大梦初醒,惊觉异样,立马看向她——她正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目视前方。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微笑,但又似乎饱含了洞悉一切的智慧,深知真相的了然,稳重不撕破脸的体面,还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宽容。莫老五有些汗颜,因为他从这个微笑里读出了一种因他触景生情真情流露而错误形成的判断——元一仿佛确定了他一定有家室,有小孩,而他因为男人的根劣性背叛了家庭,还假装中年单身。这个怀疑不知道一开始有没有,但刚刚绝对试探了他,并且愈发确切了。他确实没有,翻个底朝天都没有,重点在于她信不信。在她观念里他这样的很可能没结婚也曾经离婚两三次孩子遍地跑——男人这样很常见,但关键是他真的没有,如果刻意解释,这种没有在“常见”面前就像一种虚伪的遮掩,让他看起来极其不坦诚,一下把自己塑造成了他鄙视的那类人。
拿酷戮只是他徒弟,不是儿子啊!他操心的是徒弟!
她似乎已经在心里默不作声地确切了什么。他棘手地想。
她从兜里重新拿出一根烟,放嘴里开始点。
完了,好像真让她觉得自己有家室还装单身泡年轻九岁的人了。他万念俱焚地想。
“我有打火机。”他掏。
“不用。”元一果断地回绝。她挡着风,一下就打着火了。
连打火机都这么争气,没给他机会。
莫老五真想回到刚刚多嘴的时候给自己两巴掌。前面泡的那么好全被自己扬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