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听说了吧,督察科大换血了。”前夜的聚餐还没开始多久,乐劳斯就抛出了这个话题。
“想着你小子就要说这个。”智沢捋了一把头发,把红酒瓶的塞子“邦”一声拔了出来。“好酒啊元妞,你货源还是那么靠谱。”
“这不好好招待招待你们两位后勤部门的中流砥柱,指不定哪天就仰仗你们了。”
“得了吧,你倒是真来我们这儿啊。”
“差不多了,姐我等着你养老了来哈。不然你这一瓶瓶的酒,”乐劳斯比划了一下。“白巴结我们了。”
“胃口不小。”元一骂他。“怎么样,督察组有没有拿你开刀?”
“那哪儿能啊,我多乖。但姐你也乖,啊不是,你也没毛病。”
“你应该是被刀的最多的。”智沢倒着酒,用下巴指了指元一。“曼迪合众国这次可是没少被提溜。”
“要是桑缇来还不至于这么糟心。”元一想起督察组问话就头痛。她点了一根烟。“她还是适合,这才几年,真当上督察科副部长了。
“就是知道对象是姐你才出的损招。”乐劳斯感同身受。“桑缇姐你们熟,连带着遭殃。”
“她当副部长能力是够让人放心的,就是别被对面整下去。”智沢扎起一块炸鸡。“你和桑缇多久没见了。”
“两年吧。”
“那应该没什么变化。桑缇姐一直都那个样子,只有更老练。姐你受伤她没给你打电话?”
“打了。说了点督察组的情况给我提了个醒。”元一抿着烟,一只手的拇指按着太阳穴。
“桑缇当上副部长那群人肯定要使绊子的。”
“勾心斗角不提,别折腾前线的人,这是基本的人道。”智沢冷笑:“不然也不至于追悼会现场就打起来。虽然年年多少都有,但是今年打死都不解气。老鼠屎坏一锅汤。”
“督察组这两年风气太差,看桑缇的本事了。”
乐劳斯想了想,话用酒噎了回去。
“桑缇是个有理想的人,和另一个不一样。”元一意会了他的想法。“她能初心不变。”
“姐姐,谁变我都不意外,但我知道你不会变,所以,”男孩端起杯子和两个女人碰了碰。“你现在也算是大病初愈,还打算坚持干多久?”
“先让督察组放过我吧。”元一抖抖烟灰。
“元一前几天还在交报告。那些没完没了的东西没意义,纯糟心。”
“这事分明怪不到元姐头上。”
“都知道怪不上,只有什么也不知道的非说怪得上。”智沢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真要说责任,同行的督查成员责任不大吗?面子上过不去就在这儿来什么亡羊补牢的形式主义。”
“大伙不干了就老实了。”
“小事,没法拿我怎么样,不说了,吃吧。”
元一蹲在屋顶回想着谈论的事,手里正抱着一只猛一看像是兔子的东西。面前隐没在黑色中的庞大山体寂静,繁郁,好像一个活物放出湿凉的鼻息,进行着一场没有时间的长眠。浓密的古树遮尽了一切人为的痕迹,最高性能的手电筒也难向外照射出光亮——冷冰冰地,沉睡着,吞噬着,存在着。元一十几岁的时候背着家里一个人上过这座山——她没有任何征兆地,突发奇想地自愿融入,在它的肚囊里穿梭。它有一具健康完美,自洽怡然的身体,坦然接受任何冒昧的到来。树是那么高,那么大,枝叶在顶部张开,像一个巨大的袍子,严严实实,好像钻进了什么东西的皮肤里。黑夜笼罩的林里孤立无援,只有各种非人生物的窸窸窣窣,不会是人,不可能是人,消磨勇气的未知散发着最原始的气味,和寒气一起刺激着皮肤,磋磨着,磋磨着,方向难以琢磨,周遭难以明晰,能确定的只有向上,向着星星的方向,披着寒冷结成的露珠,看到星星的时候,把露珠抖落,就是一切豁然开朗的时候。
山顶土地贫瘠,再难有树了。孩子们说就像中年男人秃顶,山上年纪了。
她那时也不清楚为什么要上去,她没有攀比心,没有被怂恿,她那时走在放学路上,看着这座山,心里只是忽然有一个声音:我应该上去。
好啊,那我就上去。
她没和任何人说,第二天中午安全回家,只说自己找临城的朋友玩儿了。
“我知道你上山去了!”她妹妹进她屋里,关上门生气地数落她。
“让我睡觉。”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我要告诉爸爸妈妈!”
“没有证据,白说。”
“那我就告诉大姐!”
元一努力睁开疲倦的眼睛。
“知道吗,你是咱们家最有责任心的人。”她嘟嘟囔囔地说。“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嘛。”
“你为什么要上去!”妹妹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