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听着电话,语气简短地回应,询问内容莫老五没听懂,是一些拗口的本地字节,发音需要舌头频繁地辅助发音,音节都很重,像珠串上的珠子一样紧密地排列在一起,语速听起来几乎比她的通用语快了一倍,很流利。他十几年前在附近呆过,多少能听懂一点,他听到了山,走了,联系,不会等字样,信息拼凑,似乎是什么人不告而别。过后,元一把手机收回包里,抬头和他用通用语说:很不好意思莫先生,我有急事要走。朋友丢小孩了。
“需不需要我帮忙?”莫老五从电话里的电流声听出了对面人的焦急,她应该不是找理由要把他甩了……好吧,顺水推舟也有可能。如果这样他可不想如她心意。
追姑娘要有可观的进取心,很多机会都是争取来的,而且他姑且也算助人为乐先锋,两项叠在一起何乐不为。
“不用,实在突然,很抱歉,我晚点和你联系怎么样?”她没把他划分在可以求助的分类,转身的动作快而平静,似乎想要赶快离开商场,穿戴好医生的装束,用她娴熟的手术技术来让问题迎刃而解。
“是要去山里找吗?”他把刚刚零星听到的信息提炼。
元一把疑惑化成一个简短的打量。“嗯。”
“说不定我能帮忙。”他说。“我很擅长找人。”
“莫先生有什么很具效率的方法?”
“你要先告诉我这个人的情况才好回答你——我在找人上应该算一顶十。怎么样?人多力量大嘛。”
“十三岁的小孩一个人进深山了,夜里的山很危险。”
“知道了,人命关天对吧?”他总结。“所以给我个机会还你一年前的人情?你和我说情况,我和你说方案,怎么做你定,怎么样?”
夜里特有的凉气冷却了白日残存的余热,元一站在莫老五住的酒店下等他。
这是他们这里最好的酒店,距离影院有十五分钟脚程,外观辉煌气派,是刚建的标星酒店,设施服务没得说,旺季一晚上要奔着五万戒尼来,专车往山上送。这座山带起了这边贫瘠的旅游产业,而允许游客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山腰以下。
莫老五带着她把十五分钟的路程像压缩饼干挤成了结结实实的三四分钟——出了商场后,他两手一摊,说来吧,他比计程车还快。
元一一时没明白,看着他两个宽大的手掌,头上的声音补充:“我抱你飞过去,省时间。”
“……”这不能怪她抬脸质疑这个提议,但转念想起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能轻松抬六个满是物资的重箱子,此话在他嘴里似乎又是可以轻易实施的内容。
她的一些同事不但能抱着快两百斤的伤员冲刺一百米,还能徒手攀岩,猎人又有什么难呢?
“你可以相信我试试。”他手指一起勾了勾。“我的力气你应该不怀疑吧?”
“背我吧。”元一重新把抓夹固定好。
“可以。”他笑了笑。
她在商场外面爬上他的后背,爬的过程百感交集,这背够宽够结实,够她在上面跑马拉松,趴上去好比趴在了人生的小山峰——当她和他的头并齐,抓稳扶好,他扶着她的腿站起身时,元一只觉两米高空的空气都比下面更清爽,大有傲视群雄居高临下的体验。很像小时候一群孩子玩儿的骑马打仗游戏,周围路过的人不明所以地留下几个看异类的目光,元一一时分不清这个架势到底是不是要去做正经事。
“视野真好。”她说。
“这算什么,”他侧头说。“接下来的才是好视野。”
然后,他就跳离了地面,像火箭往天空钻。元一下意识抱紧,矮房的楼顶很快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下,她看向一旁的高楼,一层层的窗户像极了幻灯片,模糊映出了他们飞跃的残影。在到达顶点的那一刻,她耳边的头发飘起来,时间被最后一刻的滞空延长,像面饼拉扯将断未断的瞬间,分秒中千万细小的时间微粒似乎都清清楚楚地被身体感知着。
他们开始下落,眼看距离一个楼顶的地面越来越近,元一闭上眼睛——像毫无重量的棉花一样落在地面,一切惯性消散在莫老五转瞬即逝的卸力动作上,他立刻开始奔跑,每一步很大,很从容,速度很快,在到达楼沿时一越就到了另一个或高或低的地方继续赶路,如此往复。
他背上非常平稳,毫不颠簸,这是你赖好参加过组织运动会里的“背人快跑”就能知道的多么伟大的一片后背,病人们一定爱不释手。元一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赶路方式,她看着城市远方那黝黑庞大的山,心底终于酝酿出薄薄一层浓郁的宁静。
“你们赶路都是这样吗?”她主动问。
“分时候。”他朗声说。跳到了一个更高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很惊喜的体验。”她说。“莫先生以前这么带过别人吗?”
“当然了。怎么,是不舒服吗?”
“没有,忽然有些好奇。”元一露出一些微笑。“也是这样惊险刺激?”
“比这个惊险刺激的时候多了。”他有些炫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