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往西南方向的官道上,一辆看上去寻常的马车不疾不徐地拐进右边的岔路。
这是一条小路,虽人烟稀少却能更早抵达下一个歇脚的客栈。道路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树,偶有孤雁飞过留下一声鸣叫。一阵风吹过来只听那又长又细的叶子“沙沙”作响,似乎在和马车四角的银铃合奏。
车内的两位妙龄女子都在沉睡,并无福享受这般乐声。
坐在车外的两位男子似乎也无暇品赏,右侧的男子一手挂着佛珠,一手持着赶马的鞭子,面色如常地盯着前方一处,只有坐在他身侧的人能清晰看出他眼底迸出的杀机。
随着马车在林子里越走越深,树叶“沙沙”的声响也越来越大,几乎快要盖过银铃摇动和马蹄落地的声音。
片刻后,只听前方“噌”的一声,地上的落叶纷飞起来,一道绳索高升横在道路中间,若是马车不能及时停下必会是人仰马翻的下场。
裴寂目色一冷,从袖子飞出一只短镖,霎时便将绳子一斩为二。
他侧头看了身旁的闻风一眼,闻风点头,起身足尖轻点再一个旋身从马车上飞了出去。
这时从林中冲出来一队人马,在看到平稳驶远的马车时有些诧异,正要追上去便看到了落在他们身前的人。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挡你爷爷的路。”领头的男人举着长剑,说着便一剑刺了过去。
闻风侧身躲过,从腰间拔出一条银色软鞭,笑道:“既然你想见我九泉之下的爷爷,我自然乐意相助。”
说罢他一鞭子落下将那人手中的剑打落,又一鞭子卷起那人摔在地上。
“哎哟。”那人痛呼一声,连忙对身后的人骂道,“还愣着干嘛!给我上啊!”
这一行人有十来个,各个都带了家伙,真要打起来,闻风觉得自己也未必能讨到好。他斜眼看向左上方树后的一条长影,暗啐一口。
听雨到现在还不出现,不就是想等他开口求才下来。
他偏不。
可他显然低估了这群人的战斗力,除去刚刚那个领头男人是滥竽充数,其余的人说不上是武功高强,也算得上训练有素。就算伤不到他,拖也能把他拖死。
忍无可忍后,他蹦到那棵树上,一脚把听雨踢了出来:“该你了。”
这边二人斗得酣畅淋漓,那边裴寂将马车缓缓停在了树荫下。
风吹帘动,他侧身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里面的孟晚歌正趴在小几上睡得正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一双秀气的柳叶弯眉蹙起,小巧玲珑的鼻尖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帘外暖柔的阳光落进去,洒在她素□□致的小脸上。
少女的梦呓一声声传来。
“不是我,父皇。”
细看之下,才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不知什么时候被浸湿了,正像是沾了水的蝴蝶翅膀,一颤一颤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裴寂扶在帘子上的手微微发紧,忍了许久才忍下想进去替她擦干的冲动,只觉得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地疼。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又好像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而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将车内使她熟睡的香拿走。
随着树间浮动的清风,很快将车内产残存的微弱又特别的香气带走。
裴寂轻声唤道:“五小姐。”
连唤了好几声才看到孟晚歌缓缓睁开眼睛,她一双睡眼朦胧,眼中的委屈绝望无助一览无余。在看清眼下的环境后,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才恢复清明,她先看了看还在睡的秋月,又看向车外的裴寂。
“到客栈了?”她坐直身子。
裴寂温声:“还有一段路,闻风有东西掉在茶肆了,我们在这里等他片刻。”
她点点头,抬手掀起一旁的帘子,看到道路两边都是参天高树有些诧异:“走的不是官道吗?”
“这条路要近些,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可歇脚的客栈。”
她闻言又侧头去看他,突然想到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来苏州,会知道这条路也不奇怪。
裴寂见她又看过来,顺势问道:“五小姐方才做噩梦了?”
她微微一怔,方才梦中的情节在脑袋里重现,冰冷的大殿上只有皇帝那张平淡又不耐烦的脸。
这些过往明明也没什么可怕,可每每梦到都会让她出一身冷汗。她抬手用手绢轻擦了一下额角的细汗,抿了抿唇:“我忘了。”
她的话音刚落,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而近,踩着地上的落叶,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人。她不由得微微探出头,往后面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赶回来的闻风。
闻风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身长只到闻风的肩膀,穿着单薄破旧的长衫,双袖在空中晃荡,为了跟上闻风走得有些急,空荡的袖子便往后飞去,看起来有种骇人的可怜。
裴寂收起眼底的疼惜,放下帘子,淡淡看向走近的闻风。
闻风走到马车旁,先是朝孟晚歌点了下头才又上前几步走到裴寂面前,拱手道:“主子,他果然跟在后面。”
刚刚有了听雨的帮忙后,那些人很快被降服,全都绑了交给后面跟来的侍从。他依照裴寂的吩咐并没有马上离开,果然在林子后面找到了瑟瑟发抖的乞丐。
那乞丐原本低着头,听到他提到自己才抬头起来,先是看到马车上的孟晚歌,再看向一脸冷意的裴寂,吓得又连忙低下头去。
裴寂看了天边泛红的夕阳一眼,回头对孟晚歌道:“天色不早了,先把他带去客栈吧。”
孟晚歌在茶肆的时候就猜到裴寂不会袖手旁边,此时见到乞丐也不算太过惊讶,听到裴寂在询问自己,也点了点头。
“你带他去前面的客栈。”裴寂牵起马绳,对闻风淡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