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毫笔尖被坛墨浸润,在熟宣上划过一笔笔痕迹,纵横之间,似飞雪落花般轻盈,又如蛟龙云游般豪迈。
“两日后返京?”
常晖亭内,谢韫一边悠悠写着长诗,一边分了一只耳朵给文尉。
“正是。阁主特地交代即刻告知陛下,想必是有了什么发现。”
文尉握拳于胸前,恭敬地面对着眼前的年轻帝王。
浩然之气荡荡,让他忍不住悄悄抬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先帝骤然离世,本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向身体康健,仙药不断的先帝,竟没有任何先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便无声撒手人寰。
先帝子嗣单薄,一共只有四个皇子。
大皇子年少夭折,后立二皇子为太子,又因犯下重罪而废。
先帝转而将希望全全压在四皇子身上,奈何四皇子一心玩乐,连大字都识不全。
为了培养四皇子,全翰林院学士都拎着脑袋过日子,使劲浑身解数教导他。
直到先帝逝世前,四皇子都无甚成色。
然而这般处境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三皇子,也就是谢韫。
谢韫的生母是镇国将军兰戍的长女,名曰兰俞。
兰戍的次女名曰兰烟,和兰俞在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兰俞随了她们的父亲,飒爽英姿,武术卓绝,舞刀弄枪均不在话下,人人都盼着她能成为当朝的第一位女将军。
兰烟则更像她们的母亲江骊,颇有江南水乡的温婉之气,更通达诗书礼易,常常书卷不离手。
而兰俞在一次庆功宴上入了先帝的眼,自此一脚踏入紫禁城,朱墙锁高台。
民间对此偶有怨言,却也不敢明晃晃地讲出来。
兰烟从此抛了藏书珍卷,拾起兰俞留下的长枪利刃,日日练起功来。
自兰俞入了宫后,可谓享尽帝王宠爱,不出三月便破格升了贵妃。
胭脂水彩,金银珠宝,源源不断送进兰俞宫中。
诞下三皇子谢韫后,众人都认为,兰俞坐稳了当朝第一贵妃的位置。
然而好景不长。
谢韫三岁时,兰戍忽然旧疾复发,一夕之间没了性命。
兰俞听到消息后,日日以泪洗面,白衣素装跪在勤政殿门前,叩求帝王让她出宫送父亲最后一程。
先帝却以虎符丢失的名义,派人牢牢封锁了将军府,停了丧礼,灭了生息。
兰俞从此一病不起,日日寡言,惹得帝王心烦,将她打入冷宫,永世不得面圣。
进了冷宫不到三月,兰俞便病重过世,草草下葬。
谢韫也自此淡出了众人视线,失了母亲的呵护,也失了父亲的庇佑。
宫里的人见风使舵之事常有,兰俞如此,谢韫亦如此。
干冷的饭菜不值一提,久病的缠身不足挂念。
借着不愿勾起先帝烦心事的缘由,十五岁便自立门户,开府离宫。
在这之后,谢韫再一次踏入宫门,已是夹道跪迎的新帝。
文尉看着如今三十而立的谢韫,只觉心中无限感慨。
先帝离世,继位者为何是被众人遗忘的三皇子?
有人暗中追查,有人佯装不知。
百姓常道,人在做,天在看。
而身为天子的帝王在做,天下的百姓又何曾被蒙蔽。
如今谢韫登基以来,百姓安康,天下太平,已是不争的事实。
而一位耗尽国财只为贪图享乐的昏君,又有谁会在意。
“文尉,发什么呆呢?”
谢韫清朗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文尉的思绪。
“陛下恕罪,臣方才……”
“你无罪,有什么可饶恕的。”
谢韫不紧不慢道,搁下久握的毛笔,拎起铺在石桌上的宣纸抖了抖。
“乏了便回去好生休养,这两日带着白少衍好好做些准备,朕想他们二人这一路应当吃了不少苦,给他们补一补。”
“谢陛下,那臣先行告退。”
谢韫腾出一只手随意挥了挥,便又开始欣赏起自己的诗作。
范公公瞧着谢韫装模作样的姿态,暗自撇了撇嘴,而后春风满面地温和道:
“陛下,亭中风寒,我们该回去了。”
“你看朕这句,这个‘缘’字用得真妙……”
“陛——下——”
范公公使出他浑厚的气力拖长字音,听得谢韫气短了一瞬。
无奈之下,只得将字画递给下人,老老实实披上大麾,慢步回了寝殿。
池中的金鳞长尾摇曳,畅游间水波荡漾,轻柔婉转。
清透的白水间忽然坠落下一根长柱,在水面激起一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