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司禾面上敷着一张白母特地交代的,大婚前每晚一张的护颜面膜。
她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四处转圈,最后捞起霁月,随意地坐到屋门口的台阶上,开始擦拭起来。
司禾一只腿蜷起来,顺势将霁月搭了上去。
另一只空闲的腿便懒懒伸了出去,时不时地左摇摇右晃晃。
夜色昏暗沉闷,灯火将息,人潮退散。
全全把握一段时间的时刻,常常最是孤寂。
司禾看着自己从剑身上反射出的被遮了大半的面容,无奈地拢了拢眉头,收剑入鞘。
她细细抚过剑鞘上精致的雕刻纹式。
一路行至剑柄处,刻了一道半指长的麦穗。
沉睡的荷塘被轻柔拂过,激起一道涟漪。
暗香疏影,徐徐飘落。
幽香悄然褪散,花瓣凝聚,纷纷而下,留了一地白雪皑皑。
十三年前,大雪漫天。
金门绣户的权贵踏雪赏景,煮茶听雪。
煤炭灼灼燃烧,烘烤的整屋暖如春日。
裹上新制的袄褂,捧着手炉,叹落雪如絮,许岁岁如今。
小司禾靠在闭门的旧店门前,布满灰尘污垢,泛红溃烂的双手止不住颤抖,碗中三四枚铜币被晃的叮当响。
一声马哮,牵来一辆富贵华丽的马车。
车身上的金铃一响一响,清脆剔透,不似铜币沉闷。
锦布被人挑起,司禾面前落下一张薄被。
马车未做停留,还来不及恩谢,便已经离开她的视线。
跪在寒雪之上的膝盖透凉刺痛,她踉跄几步,便再跟不上马车的步履。
小司禾使劲浑身力气,扬声喊道:
“多谢恩人!我会记得您的!”
一只手探出纱帷,悠悠向后摆了摆,便收了回去。
指节修长,手背青筋突显,被一道狰狞的疤痕切断。
小司禾泪水翻涌,被凛冽的风划得生疼。
她暗暗记在心里,忙不迭跑了回去。
小小的自己裹在那张薄被里,是从有记忆起就未曾感受过的事物。
温暖。
缺角的碗搁在身前,铜币一如既往的冰冷。
小司禾的手渐渐不再抖动了,裹住全身的热气怀抱着她,让她生出一阵困意。
“娘…亲…娘亲的怀抱,就是这般吗…”
梦境与现实意识的交界处,她呆呆地幻想着,走进了那片虚幻之地。
小小的司禾被一位妇人抱在怀里。
像冬日的锦被一样,牢牢裹住她。
温热的脸颊贴着她,时不时蹭一蹭,惹得她咯咯发笑。
一个男子走来,手中的泼浪鼓在她头顶敲了又敲,引着她的注意。
小司禾伸手去捞,却怎么也够不到。
为什么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触不到。
她奋力上前,半个身子探出去,妇人手臂忽的一松,小司禾急剧下坠,地面直直冲着她而来。
一片黑暗后,她徐徐张开双目。
风和日丽,阳光和煦。
小司禾依旧在一位妇人怀里,一样温暖的臂膀,同样模糊的面容。
身边仍然是刚刚的男子,只是手上没了逗弄她的拨浪鼓。
两侧的场景风云变幻,远远落在身后。
“他们要带我去哪儿?爹…娘…?”
二人停下脚步,妇人将司禾从身上剥离开,毫不留恋地放在地上。
“娘,不要放开我……”
小司禾急急要回去,却怎么也迈不动步伐。
她抬起头,看到几枚铜钱从身后人手中落到妇人手中。
妇人和男子点了点数,便抬了抬下巴,看也没看小司禾,就转身离开。
小司禾忽然有了力气,她拼了命向前跑去,顾不得身后人的惊呼,死死抓住了妇人的腿。
方才裹住她的臂弯如今狠狠掐着她,将她推了出去。
两侧肩膀钻心般的疼痛,小司禾重重摔在地上。
天旋地转,寒意翻涌。
一道寒凉打在她的脖颈,激得她一瞬间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
身前还站着一个瘦削如猴,面颊凹陷,凶神恶煞的男人。
手中拎着裹在她身上的薄被。
小司禾条件反射,慌了神,“咚”一声将膝盖砸在地上。
下一瞬,小司禾头一偏,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掌印。
男人弯腰拿起小司禾的讨碗,颠了一颠,拿走那三四枚铜币,碗就被甩在她头上,砸的她懵了一瞬。
“跪了半天,就要到这点?”
他沙哑开口,偏头啐了一声:
“老子说没说过让你装可怜?你还给自己盖上被子了?享受得很啊?”
他掐着司禾包在骨上的皮肉,恶狠狠道:
“看到路过的,就求一求告一告,天黑之前要不到一碗,老子把你卖到青楼养着去。”
一直在冰天雪地的时候,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
偏偏今日感受到了何为暖。
偏偏今日幻想到了何为爱。
小司禾只觉得周遭的雪越下越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风一次次刮削她的皮肉,雪一次次遮挡她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