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纸箱子,又看看空荡荡的书房门口,眼珠轱辘来回转了几圈,竭力遏制汹涌而起的好奇心,捂着嘴巴小声惊讶:“天哪,是日记……”
文姜寿神游了好久,才猛然反应起来红筱九问的是书房。于是她脸色一僵,撂下勺子转身就往楼上奔去,恰好碰到了正要离开的红筱九,而且她在看到自己时立马将手藏在了背后。
“姜寿,你书房真够乱的,老鼠来了都要开导航。”红筱九面不改色从容自若地往外走。
但文姜寿像块石碑一样立在门口。
“你……”她缓了一口气,有点紧张,“拿的什么?”
“一本书啊,打发打发时间。”红筱九嘴上说着,手仍是背在身后。
文姜寿用卑微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再次问道:“你拿的什么?”
“怎么了姜寿,你藏着宝贝啊?”红筱九佯装好奇,继续装聋作哑。
文姜寿无措地低下头,握紧拳头,胸膛起伏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奈之下,她展开双臂叉开双腿,呈“大”字形堵在了门框里,“是日记吗?”
“姜寿!”红筱九被她幼稚的行为逗笑了。她负手站在文姜寿跟前,踮起脚尖仰头对她笑,用挑逗的语气轻飘飘道:“姜寿,你有本事来拿啊。”
没本事,当然没本事。
看着文姜寿什么都不能做的憋屈模样,红筱九的鬼点子就哗哗地往外冒——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点,昨晚还在苦恼姜寿不能碰自己怎么办,但现在她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个怪事情有趣的一面,嘿嘿……
于是不了解对方心思的文姜寿就看到红筱九嘴角越绽越灿烂,眼里的笑意也愈发浓盛,是狡黠的笑,是不怀好意的笑,是捣蛋前忍不住欢喜和激动的笑。
让她有不祥的预感。
红筱九踮脚凑得越来越近,最后若即若离地附在自己耳畔,轻轻呼气:“姜寿,风水轮流转了。”
在文姜寿失神之际,她瞅准机会突然一弯腰从文姜寿手臂和大腿之间的空隙里钻了出去。
“红筱九!”文姜寿转身抓她的裙子,却落了空,甚至差点扑在地上。
接着她就听到了红筱九开怀爽朗的笑声,抬头就看到红筱九大笑着,晃着那本书架上的书。
“哎呀,真的就是一本书而已啊。”红筱九知道文姜寿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她不会看她的日记的。
于是,她抱着书又蹦回文姜寿身边,许诺一样郑重道:“我不会看你的日记的。”
但紧接着她又调皮一笑,“除非你让我看。”然后转身往三楼跑去。
“等等……”文姜寿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蹦蹦跳跳的红筱九,“那本书里夹着一片枯叶,小心不要弄碎了。”
红筱九朝她摆摆手,没问题,不用担心。
文姜寿回身看着黑漆漆的书房,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轻车熟路地避开地上的每一摞书,站到书桌前,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柔和的灯光如帷幕缓缓坠落,将照片上红筱九明媚的笑容照进她深邃的黑棕色眼眸里。
她久久凝视着照片,思绪飘了很远。
记忆里,很久很久以前,红筱九是个活力满满的小太阳,每次见面或者分别的时候,她都会踮脚朝自己用力挥动胳膊,旁若无人地大喊自己名字,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文姜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但下一秒她又突然回神,脸色惊慌,“我的汤!”
喝光蓝莓汁后,红筱九就趴在餐桌上,咬着玻璃杯,托腮看着文姜寿做饭的背影,忽然开始感慨:
“你当时真的好难追喔,明明是很短的几年,但我好像用了八辈子才追到你,现在想想真的好生气,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看来我从小到大就有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执拗。”
文姜寿盛汤的手一顿,开玩笑似地试探:“后悔了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后悔了吧。”
没等红筱九回答,小鬼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虽然它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但胜利的笑容很明亮,因为手里拎着条大肥鱼,以及一个满是小鱼的玻璃罐。
黄猫蹭了蹭它的腿,蹲在它身前,直勾勾地盯着小鱼。
“你又去抓鱼了。”文姜寿嫌弃地捏起它衣领里的一根野草,然后接过鱼。
小鬼点点头,用唇语对她说着:“鱼汤。鱼汤。”
“好——”文姜寿拖长了尾音,似乎那鬼东西很喜欢喝鱼汤,似乎她已经为它做了无数次的鱼汤。
红筱九下巴搁在手背上,沉下眉眼看着她俩老夫老妻似的相处,使劲摇晃碰撞着自己的双脚,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十年啊,整整十年的朝夕相伴,那鬼东西简直赶上姜寿半个亲人了。
而同样的十年,在自己和姜寿之间,是道鸿沟,是道裂缝。
“姜寿你厨艺进步了好多啊,我记得你之前做饭都很寡淡无味。”红筱九捧着碗,刚刚的坏心情都被美味饭菜治愈了。
文姜寿笑了笑,“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她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有点矫情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就是之前做饭总是畏手畏脚的,掂量着不敢放油盐。一个人吃就随便了,顾不得那么多了,也就练出来了。”
但已经晚了。
红筱九敛眸,眉间浮现一点哀伤,像是在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医院里那些人聊的八卦也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什么姜寿的家里人也不管姜寿了,什么留她一个人在岛上,就那么不管不顾,唉……
文姜寿见她的反应不对,就赶紧岔开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下午我要去祝寿一趟。”
“嗯。”
“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四处逛逛,树纤岛和从前一样,就是热闹了一点。”
红筱九又点点头。
姜寿你一直待在岛上,所以才会觉得树纤岛变化不大吧。她想。
“我走了。”
临出门前,文姜寿似乎一定要听到红筱九的回应,于是她又从玄关折返回客厅前,朝躺在沙发里的红筱九轻声说道:“我走了。”
“怎么?你想让我给你整理衣领,和你说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吗?”
文姜寿被她的火药气呛到,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她生气,“不是……我就是告诉你我下午不在家,晚上大概得很晚才回来,要是你不想做晚饭,我刚才准备了一些在冰箱保鲜里,你晚上热一下就可以了。”
“知道了。”
和妈妈一样,临出门就啰啰嗦嗦的。
红筱九从沙发上站起身,抱着胳膊肘,脚尖踢踢沙发腿,也不看文姜寿,吸了一下鼻子小声咕哝了一句:“很晚是指多晚?”
文姜寿一怔,那双可怜巴巴总是忧伤的眼睛里漫上一丝笑意,“我尽早。”
文姜寿出门时,那鬼东西也跟在文姜寿身后向外走去。
于是从客厅到玄关的短短距离里,红筱九眼睁睁看着它的身形开始变化,散在后背上的黑发卷曲变长,肩膀窄了一点身高也变矮了,黑色的衬衫变成了碎花的吊带裙,胳膊皮肤也白皙了一点,不再是墙灰似的苍白,像西游记里的妖怪化形一样,从文姜寿的背影变成了红筱九的背影,从熟悉的背影变成了陌生的背影……
变成了自己的背影。
诡异,太诡异了,红筱九多希望自己刚刚没有见到那一幕,现在她想摘掉自己的眼球,她觉得自己晚上肯定又要做噩梦了。
它变成自己的模样跟着姜寿出门吗?二人寸步不离吗?我这个真的红筱九站在这里,它整天顶着我的模样晃晃悠悠干什么!
红筱九噘着嘴,瞪着她俩。
所以在文姜寿走出门后,她就冲到文姜寿和小鬼中间,一下子关上了入户门,把门外的文姜寿和门里的它都吓了一跳。
“你要去哪里?”红筱九问它,张开手臂叉开双腿靠在门后,像是不让它出去。
它扬起眉毛,张了张嘴,理所当然的样子:出去玩啊。
“我有枯枝的事要问你。你得留在家里。”红筱九坚决道。
门外的文姜寿听着红筱九模糊的声音,眼里刚刚燃起的一丝欢喜转瞬间熄灭,陷入冰冷的灰暗。
七月末的酷暑天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却蒸不化一块冻了十年的顽固的寒冰,满院疯长的野草泛出的气息随闷热的风儿飘入鼻腔,是酸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