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朝买药回来正赶上一场毛毛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雨,挂在他的头发上,像一层细密的霜。
塑料袋内外都挂了水,除了感冒灵他还买了消炎药和金嗓子。药盒拱在袋里,把塑料扯成方正的形状,露出尖尖的角。罗朝走路喜欢甩手里的东西,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去零凑整,这个习惯跟了他二十年,他的小腿在年岁中被驯化,被药盒的尖角扎到也无知无觉。
疼痛似乎是可以被驯化的东西,针扎进一个成年男人的胳膊里,和扎进一个幼婴的胳膊里,都是一样的,是一种均等的疼痛。婴儿会大哭,会因为恐惧疼痛的来临而乱蹬腿。
成人却不会,疼痛微缩到手臂和眼皮,似乎痛苦只存在于那两处皮肤中。它们在针头下尖叫,而它的主人,那个巨大得多的,被细胞和组织像城堡一样垒起来的人,却麻木着。
作为婴儿的我们成为比尾指的指甲盖还要小的一部分,藏在巨大身体的迷宫里。它日夜行走,有时在大脑,有时在心脏。
罗朝侧身走过小巷,他的公寓在一列墙皮脱落的矮房中并不起眼。买房时中介曾提过,这片地的前身是坟地,后来,被一个开发商看中,把墓地推平建了影视基地。
刚落地时许多组来取景,是不少金奖的摇篮。后来一场爆破戏炸死了一个当红男明星,墓地的流言比明星的死讯传得还要快,粉丝、电视台、营销号将这里的每一处砖瓦都掀开了,摔碎了。人潮退去后,这里从灯红酒绿的名利场衰败成了门庭冷落的荒郊。
它褪了金丝银线缝就的华服,内里爬满了鼓噪的虫虱。人们被衣裳吸引,纷至沓来,可它里头是烂的,破个洞,便会流出腥臭的脓水。
如果不是突然的冷清,恐怕罗朝再奋斗八百辈子也买不下这边的房子。中介领他看房时,门沿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随风猎猎作响。这所公寓上一任主人就是那个被炸死的倒霉蛋——罗朝认识他,他叫苏青。
罗朝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叫苏青,叫王小涛,是个会在凌晨三点把罗朝喊到公园里走圈的怪人。几乎没什么阻碍,在看房那天罗朝就缴了款,办好了交接手续,罗朝从中介回到公寓,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
公寓有两层和一个阁楼,装潢是仿老上海的样式,罗朝换了窗帘和主卧的床品,其余的都原封不动地堆在那里。后来的某晚,罗朝喝多了酒,去片场偷了个木板回来凿,弯弯扭扭地凿了两行字——腰系缟素,口吐黄连,翻过来又刻道,万古流芳大观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