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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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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安拧开水阀,冷水兜头浇下来,他一阵激灵,哗哗的水声中,强迫自己清醒。

今晚在江烬面前没绷住,也算是出洋相了。

他这样想着,滑进水里,寒冷和窒息感会逼退他所有的念头,混乱的、邪恶的……

过了半个小时,浴室的门被岑安拉开一道缝,“烬哥。”

江烬身陷柔软的蛋壳椅里,头发半干,手里滑着一块平板,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给我件衣服呗?”

“没有。”

“你的病号服……”

“不行。”

“……”

江烬扔在地板上的睡衣和岑安身上的衣服都湿得彻底,浴巾还被江烬扯走了,毛巾倒是挺多,但遮不住羞啊!江烬这是存心想让他裸.奔?!

“那,那你别抬头啊。”话音落,岑安像只敏捷的仓鼠,“嗖”地一声朝病床窜去。江烬诧异地看过来时,岑安已经钻进了被窝,裹得严实。

江烬一阵无语,“……谁让你睡上去的?”

这床认人。蓝医把人体工程学应用到了极致,病床会根据病人的身材尺寸和治疗需求调整出最适合病人的参数。岑安扭来扭去,费了点工夫跟它磨合,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裹紧被子,只露出个脑袋:“烬哥,我预见到了,等我一走,你肯定一脸嫌弃地换病房,又或者气急败坏地换床、换浴缸。”

“对,我嫌弃你。你一身的创伤,愈合了没?血液血清沾到床具上,谁不嫌弃?等你什么时候一身清清爽爽,再过来睡我当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嫌弃……”江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哦,烬哥,你说的哦,可别到时候不让我睡。”岑安笑起来。

“……”

江烬站起身,从柜子里拿了只小铝箱,放到岑安旁边,“收拾。”

岑安翻开箱子,里面有消毒棉、止痛贴、缓释剂等基础的医护品。

江烬在他旁边坐下,“给我讲讲你闯的祸。”

“你刚才浏览的东西,应该描述的很清楚了吧?”

江烬摇头,“我想听你说。”

“阿兰,描述。”

“我想听你说。”江烬重复了一遍,一双眼深如幽潭,静静地看着他。

岑安升高床架,稍微坐起来,一面给自己身上的淤青贴止痛贴,一面细细讲来。他把霓音和云渺描述成了友人1号、友人2号,姐弟的关系容易使他们成为彼此的软肋,他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这一点。

零号疫苗,“缸脑”西林瓶,“缉魂”和“辑魂”,地下建筑以外的无重力空间,悬浮空中模拟了诸多极端环境的列车车厢,负42层污染区里发狂的屠……这些,竟然有一大半是江烬闻所未闻的。

岑安讲得很慢、很细致,江烬默默听着,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不问,仿佛岑安不是在讲述惊险经历,而是絮叨普通琐事。

江烬出神地想,岑安不聒噪的时候,声音还蛮好听,像晚秋的风掠过黄昏的松涛,飒飒的。岑安有一对儿很浅的梨涡,要手动扯一下才会发现。意识到梨涡的存在时,岑安的脸颊已经被他捏在了手里。岑安偏着头,不出声,惊骇得一动不动。

“……”江烬飞快收回手,尴尬地移开视线,“呃,继续说。”

岑安说到他对零号疫苗的兴趣时,逐渐变得语无伦次,他太疲倦了,慢慢地,他歪着头睡了过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黯淡温柔。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雨,沙沙作响,江烬拉了窗帘,室内一片静谧祥和。

江烬在床前犹豫了一阵,动手将岑安扶正,掖好被子,又忽地拉开。

奶油色灯光下,岑安的皮肤呈蜜色,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江烬一一数过去,有枪伤,细丝抽打出的结了痂的血痕,青紫交叠的磕碰伤,还有他用冰刃刺出的贯穿伤。痕迹是无声的话语,诉说着他的艰辛惊险的经历。

岑安手里还攥着几枚止痛贴,他好像只会往身上贴那玩意儿,补丁似的东一块西一块,贴得又歪又丑。

江烬轻轻揭下止痛贴,取过药箱,消毒、上药、包扎,一处一处,细细地处理起来。

做好这一切,江烬又来到浴室,发现睡袍和岑安的衣服都被洗干净了,挂在晾衣架上湿答答地滴着水。江烬愣了愣,烘干机不就在旁边吗?扔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干了,他不认识烘干机?还是说……故意的?

如果是后者,这小子还挺有心机。江烬想。

江烬换上病号服,将烘干后的衣服卷起来,扔在床头。让他伺候着穿衣这件事,岑安还不配。

这一觉,岑安睡得不安稳,梦境里不断闪过他双手伸进血糊糊的脑子里,摸索蓝极晶的画面。他本想怒气冲冲地质问江烬,蓝极晶里的“江烬”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当他站到江烬面前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开口,他还未向江烬坦言自己的来历,江烬也识趣地没问过。

梦境不断延伸,延伸到森冷苍白的实验室,他看到鳞次栉比的培养箱,人类大脑被完整地摘取下来,浸泡箱子里,海马区和额叶不断遭到电流刺激,神经末梢由计算机控制……岑安知道,在另一个他进不去的世界里,这些大脑过着正常人一样或幸福或不幸的平凡生活。

雨声中,他听到“江烬”暗蕴温情地唤他的名字,诉说思念、爱与告别。

他循声找过去,看到一只沟壑嶙峋的大脑,颞叶内侧的蓝极晶发出耀眼蓝光。

“你知道你是什么样子吗?”岑安颤声问道。

“我该是什么样子?”大脑反问,“那样吗?”

顺着蓝光指引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水箱,江烬以站立的姿势浸泡其中,双手合拢护在胸前,像祷告,也像哀求。

“大脑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他可以退化掉任何器官,也可以没有躯壳,但不能没有我。无论把我放在何处,我都是他——我就是他。”大脑变了个声音。

岑安看着水箱里的江烬,突然发现他的肋下没有疤痕,腹部也没有红痣。

那人不是江烬!至少不是他认识的江烬!

“你不是他,”岑安对大脑说,“你们都是假的……”

“假,的?”大脑不悦。

他惊恐后退,身边全是培养大脑的玻璃箱,它们环绕着他移动起来。他的否认似乎激怒了它们,齐声质问他,“为什么不是?为什么我们是假的?”

有个声音笑了起来:“可是,除了不够完整,你跟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岑安愣住,他从一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像,竟是一堆破碎的脑组织!

岑安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荒诞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全身颤栗不止。

“做噩梦了?”江烬窝在蛋壳椅上,他没睡,一直通过网络关注蓝医疾控中心的情况。

听到熟悉的声音,岑安终于找回了一丝神识,目光汲汲地朝他伸出手:“烬哥,烬哥……”

噩梦初醒的人总会下意识地想抓着点什么,江烬决定对他再好一次。他迎上去,握住岑安的手,“岑安,你做噩梦了,那只是个梦,是假的。”

“那你呢,你是真的吗?”

江烬用力掐了下他的手:“我当然是真的。”

“那,”岑安舔舔嘴皮,“你有没有脑子?我意思是,你的大脑还在吗?”

“……骂我?”

“在不在?”岑安急切追问,压根没注意到他沉下来的脸色。

岑安一句两句讲不清楚,索性扑过去,隔着一层被子,抱住江烬的脑袋。

江烬浑身一颤。

就算是捧在手里,岑安发现他也没法儿确定脑壳之下是空是实,不如……晃两下试试?

岑安左右手扣住他的脑袋,犹豫了:“应该不是空心的吧……”

江烬:“……”

江烬的发柔软似绸缎,在他的摸索下变得凌乱。江烬推开他,屈指往他脑门重重弹了一下。

“嘶!好疼!”

“才两个小时,你就睡傻了吗?”江烬竭力压下怒火,“你到底怎么回事?”

岑安有苦说不出,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他许久,“你就当我脑子坏了吧……”

梦里的他,可不就是一堆豆腐渣模样的脑组织吗?

“你刚才是不是梦到缸脑了?”江烬问。

岑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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