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头进入重力正常的区域后,开始稳定而缓慢爬升。岑安身边的消毒雾渐渐淡了,阿兰检测着车内的病菌指标,确定没了危险,才叫他们脱下防护服。
云渺陷入深度昏迷。岑安联机D3,按照D3的指示,给她注射了几支药剂,包扎好外伤。她身上多处骨折,头部重创,需要更高端的治疗。
“D3,我把她送到我的病房,你来治,你觉得可行吗?”岑安道。
“我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偷需要用的医疗器械了。”
“谢谢你,D3。”
D3的全息影像观察四周,想知道岑安此刻身处何处。
岑安指着车窗外幽寂的密闭建筑:“那就是蓝医的地下疾控中心。建筑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空间,你听说过没有?我就在这里。”
D3摇摇头,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你在疾控中心。那里现在一团乱,说是污染区病菌管控上出了差错,又被析冰的黑客入侵威胁,疾控中心已进入一级警戒状态,你从地下回来恐怕不容易。”
“我脱离病房这件事,暴露了?”
“没有,我又不是摆设。”D3语气不满。
“哦,我知道了……”岑安透过舱顶透明的窗户,发现上方正闪烁着七八个不明飞行物,呈规律的方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阿兰,规划路线。”
阿兰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岑安拆下几根安全带,稳稳固定好云渺,将阿兰生成的路线传给霓音。
霓音读取路线,微微皱眉。岑安打算撞进疾控中心,强行突破警戒,在混乱中寻生机。
霓音犹豫了,“姐姐的情况,恐怕禁不起颠簸。如果我们自首的话,她或许能得到最快的治疗。”
“的确是这样,”D3说,“但你们肯定免不了牢狱之灾。”
“听我的,霓音。”岑安不由分说。
霓音小觑着他,他专注地破译复杂的网络系统,脸上是极度理智造就的冷与硬。
霓音忽然与他争执不起来了。车头离地面越来越近,已经爬升到负九层,根本没时间给他们争执。头顶的不明飞行物朝他们发起了攻击,灼热炮弹如流星一般砸向他们。
霓音驾驶技术娴熟又高超,左闪右躲,完美规避。就在他按照岑安的路线,撞向建筑外墙最薄弱的地方时,一道光也擦着墙壁冲下来,霓音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头顶,再想调头也来不及了。
“轰”一声,岩浆四溅,光束被一截列车车厢拦下,而他驾驶的车头破开墙壁,撞进了灯光明亮的室内。
霓音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无重力空间的十几个模拟了极端环境的列车车厢,被岑安一个个拆解下来当成了武器。
轰击声、爆炸声不停。
每一截车厢都搭载了独立的动力系统和燃料,此刻在岑安的远程操控下,一个个马力十足地冲到上空,有的直冲地表之下的不明飞行物,有的拐个弯儿,砸向建筑墙壁,威力如小核弹。
一时间,惶恐的人叫声与警报响个不停,吊灯摇曳,电力系统崩坏,火花呲啦乱响,照明无规律地忽闪着,仿若鬼片场景。
霓音嘴角轻扬,只管跟着视网膜上阿兰给的荧光指标全速冲,所过之处掀起飓风,一片狼藉。
楼层终于变成了正数,他们从六层的落地窗冲出去。窗外是无人驾驶车的空中着陆岛,岑安早已侵入其运作系统,在他的控制下,上百辆飞行车变为无头苍蝇,诡异地打着圈乱飞,横冲直撞,毫无秩序。
他们弃了列车头。岑安将云渺小心翼翼地抱进一辆乌黑的车舱,将病房路线传给霓音。
“你跟D3联机,从窗户进。他是很聪明很厉害的仿生人医生,他会掩护你。”
“你去哪儿?”霓音看着他钻进另一辆深色的飞行舱。
“断后,”岑安看着远处黑暗中忽闪的灯光,将装着疫苗和磁盘的低温袋交给霓音,敲敲耳后,“不用管我,我今晚不回病房。照顾好姐姐,随时联系。”
说完,岑安驾驶着飞行车进入混乱的着陆岛,一道指令发出去,飞行车齐齐失控,冲出航道,如鸟群般向夜空的四面八方散去。
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岑安一直跟在霓音的飞行器后面。如果那群打着红蓝闪灯的车队拦截霓音,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以自己为代价引开他们。
岑安高估了对手,又或许低估了他们在蓝医造成的紧急形势,一直到霓音和云渺安全潜入病房,他们也没有被追上。倒是岑安自己成了目标,差点儿被一辆鸣着警笛的车辆干碎车尾。
岑安费了好大力气同那辆车周旋,一直甩不开,身后的警车越来越多。
“阿兰,把江烬叫醒,让他开窗。”
阿兰:“啊,不好吧……”
“哪里不好?”
“他睡眠浅,又有伤,如果休息不好……”
“我他妈都快死了,你这时候降什么智?”岑安一肚子火,“看看你的逻辑框图,现在,我才是第一指令人!”
“好的,”阿兰抱歉一笑,辩解道,“我当他的助理当惯了嘛。”
江烬还没睡,刚送走聂非雨,被聂非雨模棱两可的警告与威胁弄得头疼不已。他对这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如今的未婚夫,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与警惕。
被问起腿部的伤时,江烬一口咬死是车祸,疲劳驾驶撞在高空铁塔上造成的,去过痕绿基岸与见过师姐的事,矢口否认。江漓已经为他拟好了出车祸后被送往蓝医救治的记录,就在他觉得一切天衣无缝时,聂非雨将他的诊疗本往桌子上一摔,江烬忽然就没底气直视他了。
“去给你师姐道个歉吧。”聂非雨坐在江漓坐过的椅子上,离床头很近。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花瓶里刚摆好的玫瑰,偏头对江烬笑的时候,玫瑰恰好吻过他的脸。
“杯弓蛇影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我道歉?”江烬不卑不亢道,“是你们听信了黑杰克的危言耸听,向痕绿基岸派部队,给师姐造成困扰的同时,难道不也是在困扰我吗?”
聂非雨露出讶异的表情:“你不想见柯伽?”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见她?”
“黑杰克案进展顺利,审判之前,不打算跟她聊聊?”
江烬做出犹豫的神情:“不了,她是控诉方,我算检方,得避嫌。”
“我真看不透你,江烬。”聂非雨置之一笑。
他几斤几两,聂非雨再清楚不过。聂非雨说:“替罪羊离你也就两百层楼,你有去看过他吗?你之前不是还很同情么?”
“你忘了,他是被我揍进医院的,我对他哪里还有同情?”江烬冷漠道,“反正半死不活的,没什么威胁。”
“也对。如果是真正的黑杰克,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护着你。”
江烬揉了揉太阳穴,苦笑:“别,我只会感到窒息。”
聂非雨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啄吻他食指上的戒指,“我想把婚礼提前。”
“不行,至少等这个案子结束。”
“为什么?等那只替罪小羔羊完美背锅,等黑杰克换个身份完美洗白?”聂非雨笑出几分讥诮,“你这样帮黑杰克,他不来当我们的证婚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江烬抽回手,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我不想提前。”
“可是,老爷子已经同意了。如果你不愿意,我找他重新商议好了。”
“……”江烬定定地看着他。
聂非雨竟然搬出他爷爷来威胁他。那是江家真正说一不二的掌权者,说起来,他的婚事也是聂非雨单方面和爷爷江默年谈下的,以利益为聘,以利益为嫁妆,两个集团会劲头十足地扩张下去。
“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干脆一病不起好了。”江烬固执道,指了指门,送客的意思。
聂非雨欣赏着他阴沉的脸色,越瞧心情越愉悦。
“我就当你在跟我耍小脾气了。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江烬越想越气,这人明明势在必行,却还要假惺惺地征询他的意见,实在虚伪……
不知何时起,他从聂非雨的温柔与耐心里,开始窥见到无下限的控制欲。聂非雨察觉到他的警惕,也不装了,对他解释说,从前差点儿失去过他一次,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从前……指的是他没有记忆的那二十年。
我不属于他。江烬只是茫然地想。
聂非雨一走,江烬便跳下床,裹着睡衣在窗口吹了半宿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