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成群的人四散着,但和周清以前出席的宴会不同,每一个人的交谈声都尽量压得低了。有酒杯碰撞的声音,但依旧很轻,清脆的声响稍纵即逝,偶尔有一两道高声的笑,很快便会隐没下去。
秦黍看出来周清的不自在,小声道歉:“对不起,突然让你来这样的场合。但我实在时间紧张,只能让我哥带你过来才能看你一眼。”
周清惊讶,“看我?”
他的困惑并没有在秦黍那里得到解答,顺着秦黍的视线回头,他看见了站在自己另一侧的秦邺,满脸淡然,对上他的视线,灰色眼眸里隐隐浮现出一点笑意。
但是那笑意,也很快消散了,因为前方的主宾台,突然传来粗哑无力的老人的声音。
“欢迎各位前来,参加我这老头子的七十大寿……”
是秦景旭。
周清惊讶,拉了拉秦邺的衣袖,引得男人低头迁就他的高度,他还是压不住话音里的懊恼,“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根本没帮你准备礼物!”
秦邺低头与周清说话,但视线还落在台上坐着轮椅的老人身上,“哪儿用得上那么费心,我已经给他送得够多了……”
自打他有了收入,每年都给秦景旭挑一个款式别致的骨灰盒。
一想到那些东西即将派上用场,他就满心愉悦,恨不得停下自己全年无休的工作进程,一口气把年假休光。
他高兴了,整个人便有些不受控制,恍惚间,情绪飘飘然的同时身体却完全变成了行尸走肉,四周举杯庆贺的人声进不到他的耳朵里,数不清多少只停在半空的酒杯,折射着灯光让他头晕目眩。
他机械地随着老人的呼唤走上台去,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这一室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人。
但旁人只看见他步履从容,风度翩翩,夸他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宴会厅里数不清的上层名流,按理来说能走到这个地步,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可偏偏那么多人,只有周清和秦黍发现秦邺状况不对了。
秦黍知道内情,将酒杯放在侍从的托盘里便想跟着上台去,可糟糕的是在她过去之前,那不长眼的主持人突然问秦邺,为他的父亲的七十大寿准备了什么礼物。
来不及了,秦黍深知一切都来不及了,她踉跄了两步,被身后的青年稳住身形,可她像是失去了言语能力,只是睁大了湿红的眼睛冲台上的兄长疯狂摇头。
可秦邺没能看见。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微微偏头,凑得离话筒近了些,低沉的声音宛如流水,潺潺又带着笑意。
“纯金镶钻的,骨灰盒。”
俗不可耐,并且晦气至极。
下一秒,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抄起旁边的花瓶朝着秦邺砸了过去,瓷片崩裂,鲜血淋漓。没有佣人敢来拦他,为他贺寿的来宾也在这变故之中被定在了原地,但他仍旧觉得不够,于是顺手从轮椅底下抽出乌黑斑驳的手杖,重重地敲在秦邺的膝盖上。
那只龙头手杖,通体看似乌黑,但灯光落在上头,又能窥见黏腻令人作呕的红。
秦邺视线模糊,吃痛之后才稍微回过神来,他站立不稳,即将狼狈地跪倒在地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侧出来,将他稳稳撑住。
他心里一动,被鲜血糊住的眼睛艰难地转了转,发现是周清。
那张他爱极的脸,出现在他身旁,让他心如死灰。
周清做了五年特助,但仍旧没有修炼出像是秦邺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的感知能力。他摸不准秦邺心里的弯弯绕绕,脑子里乱作一团,但还是尽量保持礼数地和老人道歉赔罪,最后强行搀着秦邺离开了那个地方。
哭红了眼的秦黍过来帮他,被秦邺推开一点,“还不走?快去赶飞机了。”
秦黍摇头,掏出手帕想给秦邺擦流进眼里的血,被秦邺劈手打开。
“还当我是你哥,就给我滚。”秦邺咬牙切齿,瞪着秦黍的时候眼里是真有了点恨意。
这时候的他的情绪是不受控制的,身侧撑着自己的肩膀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洋相被周清看了去,而这一切全是因为秦黍,时隔几年回来,缠着他要看一眼总被他提及的人。
他是鬼迷心窍了,明知道不会有好事发生,还是带着周清来了这鬼地方。
秦邺的心情糟糕至极,但被周清掐了把胳膊内侧,也明白过来周清是让他谨言慎行的意思。他深呼吸,拂开周清,拉着秦黍走到那片被大马士革玫瑰花墙遮挡的角落里。
他垂眼,帮秦黍把散乱的额发仔细拨开,沉声提醒,“快点走,知不知道?去赶你的飞机,去乘最快的那一班。不用觉得愧疚,你觉得他还有多久能活?到时候,到时候你可以回来和我一起,我也可以去找你,我带他一起去看你……”
“记得我说的,你跟我,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哥、哥——!”
听见秦黍慌乱的呼声,周清回头,便看见身形单薄的人已经快要撑不住晕厥的秦邺。他心里一惊,快步过去扶住了秦邺,眼看着秦黍要跟着自己一起送秦邺去医院,又想起来刚刚秦邺的态度,于是提醒,“秦小姐,需要我派人送你去机场吗?”
秦黍眼眸微睁,半晌才摇摇头。她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指腹沾着的血弄在脸上,妆全花了,但还是抿唇冲周清笑了笑,“不用,我有司机,麻烦你送我哥去医院。”
周清点头,撑着秦邺,动作极为艰难地给秦黍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不知道秦总什么时候能醒,你如果担心,可以联系我。”
秦黍感激地一笑,接过名片攥在手里,帮着周清将秦邺送上了车,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家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