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实醒来时，一瞬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疑惑尚在江心孤洲上，举目四望，皆是茫茫水面。水流湍急，黄泥滚滚，便是脚下这一方小小的立足之地，也不知能撑到何时，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忽闻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嗓音：“你醒了，是觉得渴，还是饿？要不要喝水，或是吃饭？”

他终于睁开了眼，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回家了，此刻正躺在舒适的床上，床帘挂在铜钩上，那钩子正碰着钱宝儿黑压压的头发。

灯光下，她舒眉展目，嘴角噙着一丝笑。

他心思一动，伸手就想要去抚她的脸。

目光所及，却发现自己手上涂了膏药，就连原先又黑又长的指甲，此刻也被洗剪得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就去摸了自己的下巴，果然，就连那冒出的胡须，也都被剃得干干净净了。

钱宝儿见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不禁笑道：“我为你剃须剪指甲的时候，你丝毫不曾要醒，睡得仿佛一头猪。”

金秋实也就笑了，才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发软。

钱宝儿见状，赶紧按住他道：“先别急着起来，自从回家来，你也只进了一碗粥，然后就足足昏睡了一日两夜。”

金秋实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尚且黑着，他满心愧疚：“倒让你守着我不得休息了。”

钱宝儿抿嘴笑道：“我哪儿不曾休息了？只不过今晚我让珍珍守到上半夜，所以这下半夜便自己来守着，我才去换了桑叶出来呢，哪里晓得你就醒了。”

她拍了拍金秋实的手：“既醒了，想必也睡不着了，厨房里还温着粥呢，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金秋实就笑了：“还说不守着，想必那粥时时刻刻都在温着，煮烂了快要。”

钱宝儿干脆就顺手往他胳膊上拧了一下，看他痛得龇牙咧嘴，她就又高兴了：“得了吧你，这个天稀饭白搁着也坏了，自然都是新熬的。”

金秋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先前睡着还不觉得，眼下怕是能吃下一头牛。”

钱宝儿好笑道：“只可惜你连着饿了多日，还是先吃点流食比较好，把胃养一养，中午我再与你做好的。”

金秋实笑着应允：“这家里自然你说了算。”

钱宝儿便笑着去了。

待她端着托盘回到房中时，金秋实已经下床坐到桌边了，想来是已经缓过来了。

钱宝儿将托盘放到桌上，拿布捏了盖子掀开。

这次煮的是鸡丝菜粥，再配一碟自家新制的腌豆角，金秋实食指大动，恨不能端着锅喝下去。

钱宝儿见他眼冒绿光，知道他是饿极了，但还是笑道：“还烫着呢，你悠着点，先盛到碗里凉一凉再吃。”

趁钱宝儿给自己盛粥的功夫里，金秋实到底耐不住，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豆角，送进嘴里。明明是腌物，他却依旧吃得满足：“还是活着好啊。”

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钱宝儿是既心疼又好笑。那日他被孟大成匆匆送回来，只是得知他被困在了江心孤洲上，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却没来得及细说。

那江心洲不过一点大地方，又值雨季，也被淹了不少。想来没吃也没喝，又被雨淋，饥寒交迫，也亏得他撑了下来。

“听说是姚大哥找到了你，给你送回岸边来的，只是怎么不见姚大哥？”钱宝儿将粥碗递到他手上，问道。

金秋实舀起一勺粥，呼呼吹两口气，也不管那粥还热着，便囫囵送进了嘴里，又被烫得直哈嘶嘶。

“大成哥这几日来了？”见钱宝儿提起姚田七，金秋实遂问道。

钱宝儿点了点头：“白日里来过，见你还睡着，也没多坐，只说是姚大哥找到了你。”

金秋实点了点头，拿勺子舀了碗里的粥，试图让它尽快凉下来：“也是我命不该绝吧，那日姚大哥乘船，他说是自梁国出来的，因大水被困岸边好几日，水势渐缓，才叫船家继续前行。

本打算北上往齐国去，经过江心洲，正好瞧见了我——那时却也不知是我，他本想叫船家靠岸，可船家说，江心洲水浅，若是搁浅了就不好办了。

姚大哥侠义心肠，也不管我当时是死是活，他干脆跳下船来，涉水来救我。待发现是我，他大吃一惊，就连我都意外。真是天意，先前我救他一遭，如今他救我，真是扯平了。”

钱宝儿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重点：“你救过他？你什么时候救过他？”

金秋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打个哈哈：“没、没什么，不过就是他与人打架，我帮了一把而已。”他企图蒙混过关。

钱宝儿岂是那么好骗的？原来他背上的那道疤，恐怕不是如他所言，是南下做工的时候不小心受的伤。如今想来，那分明是替人挡过刀的疤痕。

怪不得当初自己问她，他只吞吞吐吐，一般的料子怎么可能划出那样平整的伤口？不过他既不想说，那钱宝儿也就不再追问，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且由他们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