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容初睡到午时才醒来，睡前他给应野留了话，今早不用叫他，下午醒了之后去一趟陈铜的家，再赶最晚的一班高铁回凤尾市。
天花板的吊灯晃了晃，容初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起床整理衣服，拉开门去洗漱。
“其他两个去哪儿了。”容初打了个哈欠，拖着脚步去往卫生间。
容初眼睛通红，似乎没睡好，困倦的神情配上凌乱的长发，有种散漫的美。
容初的一举一动太过平常，安逸的令应野不安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他是说，如果，以后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呢？
“应野？”容初见他没回话，又叫了一声，嘟囔道：“晚上就回去了，想什么呢？”
应野合上手中的书，看着他道：“没什么。小桃带清然去山上的海棠林玩了，过会儿回来。”
“嗯。”容初觉得自己身上的疲惫又重了些，他现在只想回到店里睡上三天三夜，容初应了一声就去洗漱了。
应野趁着这个间隙，下楼去后厨将容初的早餐端了上来。
十分钟后——
容初看着桌上的电动小锅，里边装着浓郁喷香的排骨莲藕汤，高化县河产丰富，应野做了鱼和凉拌藕片。
“你还真是……面面俱到。”容初一哽，拿过勺子喝了口汤。
他这话是实话的，因着年纪小身体不好，往前和九舟他们出门时大多时候也是被照顾的一方，但也没这么的……细致。
“分人。”应野说着走回沙发上，拿过手机通知清然回来。
青年喝汤的手一顿，勺子搅动了下碗里的藕片，唇齿间的藕片脆嫩鲜甜，是用了心的啊，或者说，在他舌头这里，应野这一个月没少下功夫。
这句分人的含金量好像有点高。
容初无声地笑了笑，坐在桌前静静地把早饭吃完。
吃到一半时敲门声响起。
应野起身去开门，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海风的清咸瞬间钻进容初的嗅觉中。
饭桌前的青年背对着房门的方向，他放下勺子慢慢地转过身来。
门口是归来的清然和小桃，只不过——清然的怀里抱着个银发男童，银发银瞳，肉嘟嘟的手臂揽着清然的脖子，一双水亮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应野以为是小桃化形了，刚要询问怎么回事，脚下传来一声嗷叫，小妖怪从清然的脚后冒头出来，冲着应野嗷嗷叫了两声。
“你上哪儿拐卖的小孩？”/“野哥！老板！这是棠乐！”
清然瞪大眼睛，解释道：“这不是我拐卖的小孩！”
小桃嗷嗷嗷地叫着，强烈地表明应野说的是错的。
应野让开位置让他们三个进来。
“鲛人？”容初一眼看出了银发男童的身份，青年皱眉道：“这里怎么会有鲛人？”
高化县是内陆县城，虽然鲛人不是离了海就不能活，但也很少会在河里居住。高化县的河流终点是汇入海洋，但入海口离高化县十万八千里。
“不知道啊！乐乐走丢了，我们在树林里碰到的！”清然将银发男童放下，后者有些怕生，一手牵着清然，一手抱住清然的大腿躲到了他的身后，一双大眼怯生生地看着容初。
小桃走到小男孩的脚边，用头蹭了蹭他的小腿，嗷嗷地叫了两声安慰小男孩道：“你放心，小鸟是一只非常好的小鸟，他不会欺负你的！”
“他叫棠乐！海棠的棠，快乐的乐！”清然笑嘻嘻地补充道。
棠乐，海棠，快乐，取名字的人应是很疼爱这个小孩。
棠乐穿着吊带牛仔裤，吊带上扣着一顶牛仔帽子，显然是出门时家里人给带的。
鲛人本就以美出名，棠乐肉嘟嘟的小脸在清亮的发色和眼睛下，像瓷娃娃似的。
“棠乐？”容初弯了弯眉眼，朝小孩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吃午饭了没有？”
棠乐胆怯地看了一眼应野，又缩回了清然身后，声如细蚊，容初险些没听清。
“我……我没吃……”棠乐说完将脸埋在了清然的裤子上，不去看容初他们。
容初被他逗笑，放轻声音引导他，“那你想吃什么吗？”
“没事的乐乐！容哥可好了，不要怕！”清然见他害羞，半大的少年蹲下来将他抱起来，颠了几下笑道：“等会儿容哥送你回家找你师傅！”
容初站起身向他们走来，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个方糖递到他面前，笑眯眯道：“要不要？”
棠乐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下头，容初一乐，直接拆了包装，将糖果放到他嘴边。
棠乐鼻子动了动，抬起头害羞地看了一眼容初，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要小叔叔给的。”
容初一愣：“小叔叔？”
棠乐点点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应野的方向，又低下了头。
清然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太符合的东西，他震惊地看向应野，“野哥？？？？？？”
“我不认识他。”应野皱眉，道：“且我不是鲛人。”
棠乐一愣，他化形便也是生了灵智的，听得懂应野的意思，小鲛人神情一慌，脸上跑出来银色的鱼鳞，嘴巴一撇，叮呤当啷的小珍珠就落进了容初的手心，和方糖混在了一起
“你……你……你骗人呜呜呜啊你骗人，你身呜呜呜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道，你就是我……我小叔叔呜呜呜啊啊啊……”
清然慌了起来，半大的少年手忙脚乱地去拍棠乐的背帮他舒缓情绪。
小桃嗷嗷叫两声，冲着应野急切道：“你干吗啊！他都说你是！你就是啊！！你看你！诶！”
小妖怪急地一下子变大身形，有人高的妖怪将容初挤到一边，头轻轻地去碰棠乐的手，急切地说道：“乐乐不要哭，他骗你的！他就是你的小叔叔！”
棠乐抽噎一声，眼泪汪汪地看向应野。
应野丝毫不给面子，冷冷地说道：“我说了我不是。”
小鲛人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地哭着要师傅，要回家，要找阿爹和阿娘。
清然一个头两个大，手忙脚乱地抱着他到处走了起来，嘴上不停地安慰道：“我跟你说，野哥骗你的！他就是你小叔叔！”
“真呜呜真的吗嗝儿。”棠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怯生生道：“他是我的小叔叔对吗？”
“对！”清然疯狂点头：“真的真的！”
“对！我比他大，我和你保证一定是！”小桃巨大的兽头点了点。
棠乐吸了吸鼻子，伸手抱住小桃的头，一抽一抽地说道：“好……好的呜呜呜……”
室内的空间并不大，他们说的话应野听得见，他下意识又要开口澄清，容初眼疾手快将手上的方糖塞进了他的嘴里，他捂着应野的嘴巴，另一只手将珍珠都塞进应野的裤腰袋中。
“吃你的，然后给我闭上嘴。”容初威胁他道。
应野的话头被堵住，清爽的奶甜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应野垂着眸看着和他如此之近的人，他眨了眨眼，缓缓地点头应下。
容初把手放下，清然已经哄好棠乐，小鲛人坐在饕餮的背上，银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们。
“过去。”容初笑不露齿道。
应野沉默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棠乐主动向他张开双手，小鲛人眨着一双水灵灵的银瞳，期盼又胆怯地看着他。
应野手僵了一息，最终还是将他抱了起来。
棠乐似乎真的很喜欢应野，小鲛人咯咯地笑着，“我也有叔叔啦！”
“嗷！乐乐！乐乐！下来和我玩！”小桃已经变回了小猫大小，在地板上来回转圈。
棠乐拍了拍手，有些纠结地扣了扣衣角。
容初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将剩下的糖果放到他手中，“去和小桃玩吧，我们待会儿带你去找你师傅好不好？”
“谢谢……谢谢容初哥哥。”棠乐接过糖果，犹豫地看向应野。
应野面无表情，他记忆尚未恢复但不出意外自己是没有亲人的。感觉到衣领被扯了扯，应野低下头，看着幼童忧心害怕的眼神，算了。
“我不去哪里。”应野有些僵硬道，他尽量放缓语气，“我在这里等你。”
“好耶！”棠乐拍了拍手，急呼呼地想要下来，“小桃你等等我呀！”
应野顺着他的动作将他放到地上，小孩追着小妖怪哒哒哒地跑上楼去了。
清然思考了一下没有追上去。
“你在哪儿碰到棠乐的？“”容初疑惑道。
鲛人于海中孕育，相当于咸水鱼，高化县离入海口十万八千里，虽说为神兽，但环境是会对其修炼产生影响的。
应野看了一眼楼上，跟着说道：“看着不过百岁，更不应该出现在内陆地区。”
棠乐是真真切切的鱼苗，就算不在海中生活，那也应该在靠海的地区，不过百岁的幼崽踏足内陆是十分危险的，更别说清然一拐就把鱼拐回来了。
“不知道嘞。”清然挠了挠头，他仅有的几次苏醒，连所处的城池都没出去过，海边自然也没去过，对鲛人这类妖怪他没有印象，并不了解其习性。他眨了眨眼，回忆了下早上的事，“我和小桃约好一起去陈铜家后面的那座山上玩，在小溪里抓鱼的时候碰到乐乐的。”
容初一噎，“抓鱼？”
清然点点头，兴奋道：“对哇，容哥，那河水特别清！”
早间的山林静谧清幽，清透的小溪穿过深石。
少年迎着阳光奔跑，半人高的饕餮和他并肩跑着。
“小桃！跳！！！！”少年大喊一声，饕餮发出一声低吼。
水花四溅，小溪的水位才到清然的膝盖，小桃砰的一声变回了小猫大小，黑色的饕餮崽浮在水面上，朝清然咧嘴一笑后一头扎进水中没了身影。
水下不知道发了什么，水面突然波荡了起来，随即一条鲫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被甩到岸上去了。
“小桃你在哪儿呢？！”清然说着蹲下来，双手伸入水中去摸索，少年嘻嘻地笑着， “我来抓你了嘿嘿。”
清然寻的认真，没注意到身后岸上的风吹草动。
岸边的柳树后冒出来个银色的圆脑袋，小童子粉装玉琢，银色的大眼睛盯着草地上扭动的鱼，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一条条鲫鱼自水面下被丢到岸上，河里唯一的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没有注意到他！
银色的小人眼睛转了转，轻手轻脚地走到活蹦乱跳的鱼群旁，他试探地伸出手戳了下鱼，鲫鱼扭动着用身体拍打草地，溅起混着水的泥土。
小人儿诶呀一声，凑得太近，鲫鱼拍打的泥土溅到他的短裤上了。
清然听到声响扭过头来，疑惑看着岸上的小孩子，“你是谁！”
小人儿并不害怕生人，他和清然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会儿，最后缓缓地坐到了草地上，指着身旁跳动的鱼群，怯生生地说道：“它们渴了。”
“啊？”少年歪了歪头，眼里是大大的疑惑，清然没听懂小孩的意思，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回岸上坐到银发男童的另一边，好奇道：“你和家人走丢了吗？”
“我住在这里！”小孩儿撇嘴，有些不开心道：“小鱼说它口渴了。”
说话间又有条鱼被丢了上来，小孩看着草地上的鱼，试探地看了眼清然，肉肉的手抱起拍尾巴力度最小的那条鱼，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溪边，将鱼放回了小溪里。
“你放吧没关系的。”清然笑道：“我们没打算吃它们哦。”
小孩得到肯定，搬鱼的动作更快了。不过八九条鱼他来回几趟就全送回了小溪水里，河面也停止了波荡。
小男孩盯着小溪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鱼上来了后才小跑回到清然那里。
“谢谢你！”小孩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他在清然身边坐下，好奇地问道：“你们是谁？”
“我叫清然！”清然说着从玉环中取出来几个蓝色包装纸的糖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要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