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近樱笋时①，这两日天气晴好，晚上扶桑关窗时却发现窗外起风了。

想来明日怕是要下雨了吧……

因而在傅瑾之安寝之时，扶桑仔细察看了一下自家公子可有掖严实被角，叮嘱广白给屋里的茶壶中换了一壶新砌的政和茶。

兄弟俩检看屋内一切妥当，才轻手轻脚地从月字号退了出去。

扶桑在回白子号的走廊里难得的跟扶桑念叨着：“公子身边还是应该有个体贴的人照顾着……”

广白听着扶桑这话，一时没有回应，半晌才道：“大家向来夸你思虑周全，从不多话，难得听你说这样的话！”

扶桑瞬间觉得自己确实是替主子操了不该操的心，但最重要的是他有点话不投机的感觉，于是低声催促广白赶快回房歇息，想来公子肯定明日有别的安排，还须得打起精神。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

傅瑾之从一个荒谬却真实，一切近乎残忍却思绪迷离又混沌的梦境中醒来时，便听见窗外的“滴答”声。

月字号的窗户紧邻着明月桥边的凌烟湖，雨滴打在板棂窗上的横棂和桃花纸上，宛若有节律的曲调。

傅瑾之从乌木云纹床上起身，披上那件搁在雕花乌木衣搭上的玄色云纹锦袍，走到窗前开窗看着涓滴春雨洒落湖中，点画出一圈一圈匀称的圆来，只是想起刚刚拔离的那个梦，他的心里却无论如何都画不出一个圆来。

在窗前站着，思绪在风雨的激灵中冷静清晰起来，他把记忆里关于梦中残存的情景串联了起来。

梦境中他似乎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父亲和母亲因为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自他出生以来便对他百般疼爱。父亲身为一地侯爷，在乐景国立国之初便受了先帝的封赏，封荫于锦官城。自小他被蜀侯煇和母亲处处爱护，心性纯良，对人对事从不设防。

后来先皇后韦氏生病多时，母亲因为旧日与先皇后韦氏情谊深厚，于是请求入长安进宫侍疾，其实本意只是想去探望探望先皇后。

傅瑾之还记得梦中母亲与他的对话：“逐风，以前这乐景还不是乐景的时候，母亲还是一个囿于闺阁姻缘与际遇皆不能自己做主的女子，是韦皇后救母亲于水火之中，也是因为想要成为像她一样的女子，母亲后来才能不管不顾的一路跟随她离开那个本欲将母亲生吞活剥的家。”

“那母亲，韦皇后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梦中的他年不及黄口，开口便知稚嫩。

“是啊，韦皇后是母亲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母亲悠长的语气里似乎都是回忆。

梦里他和母亲入了宫，在安阳门遇到了睿明帝李瑾瑜的玉辂轩车，后来的细节他记不清了，又或许是春夜不长，梦里倏忽过。

宫廷变，太后薨，母亲哭着唤人救他。

再后来……

再后来，傅瑾之生生掐断昨夜的梦。

梦里混乱又近乎荒谬的痛彻，其实何尝仅仅只是一个梦呢！

这不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吗？只是因为时间太长，有些东西湮没了，有些东西被掩盖了，而他似乎从来都忘了。

哼，他也想忘，想当往事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只是谁都能忘，唯独他忘不了，也没有资格忘！

等广白和扶桑穿戴整齐，从回心廊过来的时候，傅瑾之已经从月字号出来了。

“公子，今日天色不太好，我还以为您会改期呢？”广白向来心直口快。

“早上下过雨，这会儿春雨初霁，空气最是清新，况且那日客栈的小厮不是提到近日这烟州城要办一场春日盛会？”

“我记得，同福是说过，说是他家掌柜的近日试菜是要为什么百谷和春宴做准备的，好像就在十里梨花栈。”

“我才打听到这十里梨花栈今日要出梨花酿了，听人说这十里梨花栈的主人跟月白客栈的掌柜的关系匪浅，莫不是这百谷和春宴是就着这梨花酿开席的？”

“有道理。”

广白和扶桑如此一番分析，已经十分雀跃，心向往之了。

况且主仆三人自打来到烟州以后，一直深居简出，好在说是因为主子身体抱恙这才没有惹人怀疑，眼下主子咳疾渐缓，如果不出去寻摸寻摸他们要找的东西，怕是归期遥遥无际。

再者，公子日常服用的丸药也快吃完了，怪老头儿寒山子本来是要跟他们一同前往烟州的，奈何临行之际接到远在长歌的好友来信，信中提及爱女身患重病，寻了多少大夫无人能治，这才求寒山子前往救命。

寒山子虽然为人脾气古怪，但秉性良善，在征得傅瑾之的极力允准之后，再三交代跟傅瑾之随性烟州的扶桑和广白，叮嘱他们主子一路如何将养，日常如何用药，何时饮茶，何时用参汤，咳嗽了吃哪味药……用心之深，言语不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