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银发在纸上摩擦,他知道他不愿再进行这个话题。
他知晓一切,无论问题,不问答案。
“我有时候在想,”声音再次响起,“权能是否对他们是一种污染。”
黑发少年没有开口。
“不知是否有一个逃过权能的污染。”他叹了一口气,忽而闭眼,声调有了微妙的起伏,“我看见了……”
白马发出一声嘶鸣,瓦伦从久远的梦中清醒,一抬眼发现赫米埃平静地注视着他。他本想笑一笑,嘴角却只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未经污染的人类。
赫米埃觉得瓦伦很奇怪,仿佛魂飞天外。于是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晕车吗?”
“……”瓦伦似乎瞪了他一眼,不过转瞬即逝,他迅速整理好了表情,“不好意思,走神了。”
“没事。”赫米埃想起刚刚的问题,似乎从那以后瓦伦才表现异常,“我的答案不对吗?”
瓦伦反应了一下,然后笑着摆了摆手:“并不是。这个问题没有对错,只不过我们思考的角度似乎不同。”
他才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嗯……在阿尔瓦弗勒和我的大战中——”瓦伦卷起地图敲了敲手心,“先记住,我才不是这个故事里的反派。”
说实话,赫米埃对这个魔王的事迹完全一知半解,那场大战给他的印象更是浅淡——他并没有一个严厉的老师给他布置作业和背诵来巩固历史——这导致他从不知道魔王和阿尔瓦弗勒究竟做了什么,正反派对他不重要。
因此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瓦伦很满意他虚心的态度:“在比这场大战更早的时间里,所有的人类全都是魔法师。”
“先别急着惊讶。”他眨了眨右眼,“因此那个时候的人们并不需要魔道具,他们就是最大的魔道具。”
“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被赶到城墙外面再也不许回来,还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家伙——虽然我现在也是。”
前面传来不屑的撇嘴声。
“魔力给人们带来许多便利。然而有一个悲观的家伙预言,魔力对于人类是一种污染。后来有一天,这个家伙消失了。阿尔瓦弗勒很难受,我也很难受。当时我在外面,急匆匆想要赶回来和阿尔瓦抱头痛哭,他却试图把我拦在了外面,并让我再也不能回来……”他开始磨牙,“真烦。”
“我当然是不愿意的。于是我们就打了起来。要知道,我们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势均力敌,按常理来讲他无法打败我,这场战斗应该是两败俱伤。”
“但最后你输了。”赫米埃敏锐地指出。
瓦伦懊恼地把头发揉乱:“这很不正常……但据我所知的,他最后也元气大伤——他后来是再也没出来过吗,法罗?”
法罗反手挑开车帘并摇了摇,表示同意。
“然后就这么又过了很久,也许是几十年,或者是几百年,他终于陨落了。传说他死去的时候将一半魔力封存到了那把剑里,于是它就变成了一个魔道具。但是按照阿尔瓦弗勒的习惯,它肯定需要一个激活的条件——你是怎么用出来的?”
湛蓝色的眼珠子转了转,他看着勇者认真的神情,俨然是听入迷的样子,顺势补充道:“这对后面的故事非常重要,知道了这个我才能更好的表达。”
前面驾车的法罗也翘起嘴角。这把戏虽然生硬,但对付这心思单纯的小子还是绰绰有余。
赫米埃回忆了一下。他就是十分正常地举起那把剑,然后简单地从上往下劈,他想这种经历恐怕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于是老老实实开口:“哦……我不清楚,就是那么一挥。”
他拿食指当剑,试图帮助瓦伦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瓦伦无奈地笑着制止他:“不,没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总之,阿尔瓦弗勒没有选择将魔力授予给所有人,而是将一半封进了剑里,另一半用来巩固边境,防止我这个祸患撞了运气偷跑进来。”他扬了扬眉毛,作凄惨状,“真是的,他明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人类失去了魔力的来源,自然再也不会诞生出新的魔法师啦。现在住在魔法师城里的,都是活了几百年、就算在魔法师里也称得上长寿的幸运儿。”
赫米埃不知听懂了没有,面无表情,眼神却透着混沌。
“那你大概干了不少坏事。”
法罗在前面高声说:“他本来就是。尤其是他看那个倒霉水晶球的时候。”
“我没有。”瓦伦无力地试图辩解。
赫米埃对那个水晶球实在很好奇,毕竟从根源上讲,就是那东西将他拉进了现在的局面:“水晶球……”
“下次再讲。”瓦伦有些口干,拿出一个空玻璃瓶敲了两下,里面立马填满了水。他一口灌下去,舔了舔唇上一圈水渍,感觉自己好多了。
赫米埃看着他就这么从皮垫子里抽出一本硬壳厚书煞有介事地读了起来,猛然警觉自己居然压根不知道他们旅途的下一站:“等等,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唔,这个嘛……”
还没等他说完,马车突然急刹,瓦伦整个头都摔到了书页上。他刚想斥责法罗这种一惊一乍的行为,法罗却先开了口,语气严肃:“瓦伦,我们有麻烦了。”
道旁的树丛中窜出来一堆黑乎乎的小东西,以一个极其惊人的速度包围住了马车。瓦伦兴致缺缺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这些丑陋的家伙,转头回答赫米埃的问题。
“我们遇上拦路虎了。”他冲窗外抬了抬下巴,笑了一下,“那些是勒拉卡地区特产,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勒拉卡城——那个以水怪传说而著名的城镇。”
赫米埃往前站了一步,扭头向背后看去。在树叶与枝干重重叠叠的黑色剪影之外,是一片无边的大湖,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湖中心隐约可见高矮不齐的房屋,浓密的植物,和一座巨大的风车,风车上的叶片似乎正在缓慢转动。
水怪传说?但这个时候眼前的威胁显然压过了他的好奇心。
“这些东西,”他回过头,眯起眼来回扫视地下黑乎乎的魔精,“是为了我们的钱吗?”
魔精们跳起来抓靴子上亮晶晶的点缀。
瓦伦在他背后笑了一下,右手将淡紫色魔光凝练成一根手臂长的棍状物,挑了挑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对啊。这些贪财的小东西。”
话音未落,魔精们——准确来说应该是贪财魔精——显然已经完成了对敌人的初步观察,开始毫无章法地从四面八方向三人靠拢,并发出细小而嘶哑的尖叫。无数蹼状的脚不断在地上摩擦,它们从树影里暴露在了月光下。
“小心。”法罗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瓶淡绿色的药剂,他抓住瓶口往下一泼,药剂全部洒在了魔精身上,随即迅速自燃,火焰泛白的光芒很快照亮了马车周围的一片区域。许多贪财魔精开始发出刺耳的尖叫,黑色的身体在火焰中扭曲,很快成了灰烬。
赫米埃注意到这些火焰并不会扩散到周围的树木或草丛中,而是只灼烧魔精,简直就像是种在了它们身上一样,甩不掉也挪不走。他举起的手臂放松了一点,但这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耳边很快传来了法罗疑惑的嘀咕:“奇怪……怎么还有的没死?”
在他停手的空档里,一只魔精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的绑腿一路攀上,伸长了细长的手臂准备向他的裤腰带下手。赫米埃一个箭步抓住了它的耳朵将它拔下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向右一转手腕,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的喀嚓声,这只倒霉的贪财魔精静默地退场。
“没错,”瓦伦一边挥动魔杖发出紫色的线状光波,一边向赫米埃打了个响指,“真聪明。对付这些东西,要么直接击断脖子,要么用火龙草的汁液灌溉它们。”
赫米埃点点头,手上动作没停,又拧断了两只魔精。
法罗皱紧眉头向后退,手中的药剂瓶已经见了底:“不对。它们也许繁殖出了异种,火龙草没法对付剩下这些。”
瓦伦和赫米埃已经分别绕到了马车的两边,哪怕反应迅速也有些吃力。贪财魔精越来越多,并且大多已经不受火龙草威胁。瓦伦击中一只魔精的脖子,摇了摇有些酸痛的手腕:“法罗,去给佩尔曼加护。”
话音刚落,赫米埃的身边就环绕起了一圈淡绿色的细碎光芒,因为频繁用手指施力而造成的不适一下子缓解了不少,他感到愉快。
魔法真好用。
“谢谢。”他对法罗说。
“没关系,举手之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法罗已经倒空了第二瓶火龙草液,而他并没有带太多,有些隐隐的担忧。
就在这时,他用余光瞥见赫米埃从腰上挂着的压缩袋中掏出一把夹杂着几枚银币的铜币,将它们抛给了蜂拥而上的贪财魔精,瞬间紧绷起来:“佩尔曼,你这是想做什么?这可是贪财魔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