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已经烫过盖碗,取来分茶勺,往盖碗里舀上适量的茶叶摇香,再将烧滚的水高冲注入盖碗里,枞味腾起,淡淡的木质香萦绕在鼻尖,头汤就是清澈的琥珀色,看来醅火工艺极佳。
“我不喝冷汤。趁热连饮,头汤都是精华。”
尤明姜淡淡地笑了笑:“那我就不留还魂汤了。”
东方不败打量着斟茶的尤明姜。
她就像是这一道老枞水仙,气韵独特,清雅醇厚之余,还蕴含着一些深沉的伴生香味。
尤明姜倒了一盏醇香四溢的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
东方不败端起茶盏,晃杯嗅了嗅,浅啜了一小口,醇浓的兰花香漾在了唇齿间,“你倒是心宽,旁人听到了黑木崖,恨不得退避三舍,你倒是和他们不一样。”
尤明姜搁下茶杯,“阁下说这话,是代表着黑木崖,还是仅代表自己?”
东方不败道:“我这次前来,不是代表黑木崖,而是代表我自己。”
尤明姜静静地看着他说下去。
东方不败道:“如果不是尤大夫,景阳冈的时疫恐怕早就蔓延开了。我对尤大夫甚是敬仰。现在想来,尤大夫不仅治时疫的手段奇特,忧民之心也着实瞩目。”
尤明姜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水。
听说东方不败已是黑木崖的光明左使,日月神教未来的新一任教主。
他在自己面前突然说这些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东方不败施施然道:“感谢尤大夫救命之恩。”
尤明姜皱了皱眉,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他,却始终没有印象。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不像是在喝茶,倒像在喝酒,轻叹道:“有话不妨直说。”
东方不败抿了口茶,并不多作解释,转开话题道:“尤大夫在平定州为穷苦百姓义诊,救治了许许多多的苦命人,本座心里颇为感慨,只是治得了标,治不了本……”
“东方左使有何高见?”
“尤大夫,能治治这个吃人的世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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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的话,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她明白,这是一个改变江湖格局的契机。
在他将黑木崖的形势讲过一遍后,尤明姜选择了执法大长老之位。
执法大长老是日月神教从未开启过的先河,也意味着或许只是个光杆儿称号。
但是尤明姜不在乎。
她将手伸出伞外,试了试雨星的大小,“不试怎么知道雨势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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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停了。
今天下元节,是水官大帝的生日,道教宫观在举行斋醮法事,道士们诵经礼拜,江边许多人在这里放纸扎灯。
听说今晚还有乡绅筹备了好几树的药发木偶表演。
丁灵琳拖着叶开往前走:“你快点走嘛,我还没见过药发木偶呢!”
叶开无奈道:“丁大小姐,你急什么?药发木偶又跑不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戳了戳丁灵琳的腰,示意她看一眼傅红雪。
傅红雪脸色苍白,裹着黑裘衣,慢吞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身影看起来萧索又落寞,那双孤星似的亮眸,也看不出曾经的神采。
丁灵琳于心不忍,戳了戳叶开的腰,极力压低声音:“傅红雪还是老样子。”
叶开屈指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不要总和我打闹,省得往他心口上撒盐。”
丁灵琳不服气地扬了扬拳头,转念一想,又轻轻一叹:“她叫什么?”
叶开道:“尤明姜。”
丁灵琳道:“听起来就是个很温暖的名字。”
傅红雪听得到两个人的对话。
他只是默默地走,一言不发。
听到这个名字,傅红雪心里就是一痛,他默默走向了另外一端。
叶开和丁灵琳互相对视一眼,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尤明姜逛到了附近,把伞收进竹编药篓里,顺便摘下脸上的傩面具透透气。
附近有个卖糖炒栗子的,香气袭人,隔着老远就往她的鼻子里钻,她取了串儿铜钱,就跟着人流往前拱。
傅红雪不打算在江边逗留,正要转身离开,一道身影忽从他眼前掠过。
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却如遭雷殛,当场愣在了原地。
人潮涌动里,他的视野里却只剩了一人。
他怔怔地望着那道眼熟的身影。
她一袭青衣,背着竹编药篓,无论在街市上看到什么,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光是一个侧脸,他却已在心里补全了她的容貌。
傅红雪抖若筛糠,眼泪已抢先落下,他嗓音沙哑,喊得吃力:“……明姜!”
尤明姜下意识地回头:“嗯?”
她转过脸去,只见傅红雪站在灯火阑珊处,死死地盯着她。
他好像瘦得厉害。
黑裘衣在瘦削的身上打逛荡,下巴上还有青青的胡茬,眼窝黑沉沉的,一副憔悴到了极点的样子。
傅红雪强忍着眼泪,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近。
每一步都带着难以置信与小心翼翼,靠近又怕是幻影,不上前又怕错过。
天!
这人居然是傅红雪。
尤明姜脑子“嗡”一声,呆呆地望着他。
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望着傅红雪,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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