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夜色未褪,行营中格外安静。烧了一夜的火盆已然熄灭,徒留一缕青烟和熹微星火。此时便连巡防的士兵都困倦起来,抱着长刀或坐或趟,闭目酣睡。
扶光披着大氅走过时,偶有人注意到她,却也只是看一眼。
这从洛阳宫中救回的女子,听闻是公主的女儿,身份尊贵,如今正要随他们回长安去。等将她平安送回去,说不定还能得一份赏钱。不过听说她父亲叛国已被斩杀,这赏钱不知还领不领的到。
秋末的天已见白霜,洛水上飘着冷雾,这一段水流平稳,滩涂上的蒹葭生长茂盛。
扶光坐在河岸旁的巨石上,风将她的脸吹的冰凉——这是她在人世上最后的一点时光。
天际一道白光初现时,她将大氅解下一步步向水中走去冰凉的河水没过腰间,她很快便冻的没有知觉。
卫翕抓住她时并未惹来太强烈的反抗。他用大氅包住她,捡了枯枝将火生起来。透过明洞洞的火堆,看见她发白漠然的脸。
“我父亲已经死了?”她许久才开口。
“...前两日传来的消息。”他斟酌道:“城中还有萧相,你仍有家人,不要执意寻死。”
“我回去再给萧家蒙羞吗?一个投敌叛国的驸马还不够,再多一个侍奉胡贼的女郎?”
卫翕心中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折了枯枝扔进去火堆,半晌才道:“这并非你之过,你一女子,乱世之中能活下来都已不易,世人若是苛责才是他们的罪过。”
她怔怔望着火堆,流着泪却一片漠然。
“如今长安就在眼前,身为人子,回去送他一程才是应当的,也算是尽最后一点孝心。”
“七娘,七娘。”
扶光被唤醒,半张脸都是湿的。
“这是做了什么梦?”
柳娘关切心疼,扶光摇头,埋在她柔软的腹部瓮声道:“没事了,嬷嬷。”
茯苓出去探消息回来,进来道:“七娘,那卫将军被陛下罚了鞭刑,听说打的厉害,被人抬出宫了。”
宫门外,魏弘要卫翕去王府养伤,可他执意不肯,他握着他手沉声道:“三郎,你与那秦国夫人究竟是何事?”
卫翕歉疚,却也无法立刻答他,只能安抚道:“今日多亏义父救我,我有我的缘由,此事您不要再管了,日后我定向你解释清楚。”
眼下他伤势要紧,魏弘只能命家仆先送他回承平坊。
他回到家中仍是忧心,叫家仆去国子监寻六郎,让他赶去。
穆氏不满道:“你这义子真是胆大包天,陛下的女人也敢碰。外面如今传的沸沸扬扬,皆说他与皇帝抢女人。你平日赞他稳重,如今可见到了吧。”
“他分明与萧氏并无牵扯。”
“哼,并无牵扯?若无牵扯,怎会生出这样的事来,你且看着吧,你这义子心思深沉,你信他,他却未必对你真心,小心吧,别连累了家里。”
“你少说几句吧。你怎会看不出此事蹊跷,这里头分明有问题。”
“管他是何原因,陛下待他不会再如从前,他日后定有大难。”
是啊,魏弘面上凝重,陛下并非宽宏之人,相反,实则睚眦必报,当年不显时凡有不敬的未有好下场。此番无论是何原因,君臣之间都生嫌隙。
承平坊中,卫翕被抬了回来趴在床上
苍壁忧心,“要不要请张真人来?”
卫翕说:“世叔擅内症,我这是皮肉伤,随便找些伤药擦了就是。”
苍壁道:“家主真是糊涂,怎会与那秦国夫人牵扯上,家主昨日究竟是去了哪儿?”
卫翕皱眉闪躲,“好了,我疼的很,先给我上药。”
婆子送了热水进来,忍不住窥探,这人究竟什么身份,也不知得罪了哪个贵人,被打成这样,她还是早点结工钱不做了,免得受牵连。
魏徵来的快,还带了府上最好的外伤大夫,一进来就说:“三哥真是点了个好大的炮仗。我前两日才跟人保证你与那秦国夫人绝无旧情。三哥,你可知外面传言如今怎么说,他们说你昨夜轻薄了夫人。我从国子监出来时,他们都骂我,说你私德不修,要与我断交。”
卫翕觉得头也痛起来,苍壁道:“快先别管这些,让大夫给治伤。”
魏徵委屈道:“明明是你的事,为何要与我断交。”
大夫道:“我先给使君看看伤。”
衣衫剪开,背上交错鞭痕,皮肉翻飞,狰狞怖人。
“这是打了多少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