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除了自己名字，你什么都忘了？”成熟男性的喉结随着话语的韵律轻轻起伏，声音沉稳而平静，说话间把烟蒂弹进海里，我捕捉到了他嘴角一闪而过的嘲讽。

我实在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厌恶谎言。即便他明显不信我的话，又能怎样？

我自然没有失忆，只是沦落异世之人哪会有过去？穿越时空的奇谈，不管信不信——大抵会被看做笑话，当真的说出口，不过是再应对一大推新的质询与猜疑，平白徒增烦恼而已。

而我确实已厌烦了这个流程，失忆，万能挡箭牌，无论他人相不相信，既能让别人闭嘴，也能给我平静。

因此，我只是轻轻对着他点了点头默认，庆幸的是我和这里人没有令人头疼的语言隔阂。

这里是一艘正准备靠岸的三桅杆木制帆船，看船上桅杆的旗帜，似乎是海贼船。部分船员正忙碌靠岸，部分在不远处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坐在冰冷的甲板上，蜷缩在桅杆阴影里。甲板木纹粗糙的触感硌着大腿，米色棉裙湿成半透明的囚衣，像是被冰冷的大手攥住内脏。

烈日下我甚至能感觉到身上没有处理的海水里盐渍正在逐渐析出，从我半干的布裙里，从我发间滴落的咸水里。

……我现在虚弱又难受。

船副本·贝克曼轻啧一声，手指轻轻一捻，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蒂果断摁灭。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正嬉皮笑脸地尝试着表演单手拧干自己湿漉漉衣裳的红发男人，“你在那玩够了吗？”

那个男人像甩渔网似的拧着衬衫。他小臂隆起的肌肉线条让我想起曾经见过的斗牛犬——同样旺盛的精力与漫不经心的危险。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诶，”男人不满地抗议，“我不过在整理自己的‘财宝’，怎么可以说我在玩？”

“香克斯，这可都是你惹出的麻烦，”贝克曼斜眼看了眼自己不靠谱的头领，“你不亲自解决，我就将她原路扔回去了。”

贝克曼说完，还没等到船长的应答，周遭那些看热闹的海贼们按捺不住，纷纷发出了不满的嘘声。

“你以前也对柔弱的女性这么冷酷吗？”

“真不符合这家伙花花公子的作风啊喂！”

“瞧瞧我们可怜的贝克曼，被香克斯气的失去怜香惜玉的本能了！”

海贼们起哄的笑声震得我耳膜发疼。这群男人身上混杂着硝烟、朗姆酒和汗液的气息，有个缺门牙的壮汉甚至大胆凑近我嗅了嗅，转头对同伴嚷着：“居然是香的！”

下一秒，船副额头鼓起的十字青筋和那几个家伙头上新添的鼓包交相辉映，形成独特风景。

“嘛嘛，贝克，既然她说失忆，也没办法了吧。晚点让本乡做个检查，把她扔回去，我衣服不是白湿了吗？”

红发男人，即这群人的年轻船长香克斯哈哈笑着，神色天然地对贝克曼耸耸肩，单手捧着他怎么也拧不干的衣服，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孩子般的失落，“为了救她，刚才钓到的鱼跑了。”

“本乡！”红发船长喊着船医，突然把湿衬衫甩到副船长脸上，在对方拔枪前灵活地闪到我面前蹲下，“别怕，我们船医有七张行医执照……虽然都是假的。”

甲板上的男人们带着海风腌渍出的粗粝。耶稣布擦拭枪管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扳机，像是哺乳期婴儿无意识的抓握反射；拉基·路啃肉腿时露出的虎牙过分尖锐，让我想起母狼哺育过的狼孩；香克斯拧不干的衬衫下，腹肌随着笑声起伏的弧度，莫名让人联想到公海豹求偶时的笨拙。

“失忆小姐在看哪里呢?”红发船长突然凑近，因海水而湿漉漉打着卷的头发甩出几点水珠落在我颈侧。

我不由得有些迷惑歪了下头。

“你有什么问题？”贝克曼那双锐利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这个男人令人惊奇地敏锐。

他洞悉了我的谎言，将防备指向了我。贝克曼的质疑在情理之中。这个扎着黑色低马尾的男人，连抽烟都保持着枪手瞄准的精准角度。

我不在意，也并不想和海贼玩好朋友游戏。我希望这种防备能更多一点，直到我离开这艘船，当然，我不会忘记船长救了我的恩情。

可能我看起来太不知好歹，也缺乏对陌生环境的警惕，但我处于剧烈情绪消退后的麻木状态，我实在是表现不出正常人的反应。

这艘被面容各异的男人们所占据的海贼船，气场是平和的、正向的，也是我提不起什么紧绷感的原因。

我有天赋异禀的感知能力，环境的气场，生命所散发出来的情感色彩与气味，让我能够对很多事情做出准确判断。

“别欺负我捡到的人啊。”香克斯制止贝克曼的问询，笑着用完好的手转动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