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珍迈步走进这个带有古怪腥臭味的牢房,感觉阴冷潮湿的空气在这一瞬间无声地席卷过来,将她吞噬在内,领路的衙役沉默地走在她的前头,细微的脚步声没能惊动任何事前被敲打过的犯人。
那些隐晦的视线带着探究和不成型的恐惧,在随时可能被注意到的瞬间将目光死死地躲藏起来。
没过多久,陆元珍便穿过了昏暗的长廊,来到了石冬玉的牢房前,她似乎早就接到了消息,此时正站在牢房门边,视线交接时,还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陆娘子,就是这里了。有什么问题您喊一声便是了。我不会走远的。”
衙役说着,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却频频摩挲着那把佩剑的刀柄。
陆元珍看向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衙役点头,原地拘谨地踏了一步,见陆元珍的确没了其他的指示,这才转头离开了。
陆元珍收回视线,看向面前形容枯槁的女人,脸上没有往常客套的笑意,她盯着石冬玉,慢慢开口道:“石娘子,这牢狱符合你原先的设想吗?”
石冬玉面上牵着的笑容突兀地垮了下来,又很快被她努力牵拉了上去,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陆娘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元珍看了石冬玉一会儿,直到那勉强的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你从来没有想过这拙劣的谎言会有被戳破的一天吗?你将别人耍得团团转,为的就是在这里吃牢饭?”
陆元珍话里的疑惑满溢出来,却并未包含多少敌意,甚至还带着隐约的疏离。
石冬玉迎着她的目光,昏暗的光线下,对方的面容都模糊了许多,让石冬玉感觉到了隐秘的安心,好似没有了那透着谴责的视线便并不存在过去的设计和欺骗,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却坚持说道。
“陆娘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那场虎头蛇尾的诉讼结束后,去了苏宅。”陆元珍来这里并不是要看她那笨拙低劣的表演,见她始终不愿意老实交代,便直接将话摊开来讲,“除了遇到些小麻烦之外,我还有幸在衙门彻查苏宅的同时,与你的其中一个婢女聊了聊。”
“按照她的说法,苏庆从来没有同你提起过我。在诉讼前一天,苏庆才归家,并在当天再次离开了府邸,反倒是你,”陆元珍的声音平稳,却带有足够让石冬玉颤抖和恐惧的力量,“你同她问起了我,为什么呢?”
石冬玉的身子在宽松的囚服内细微地颤抖着,她不敢想象如果让陆元珍知晓自己算计了她会是什么后果,但石冬玉却清楚地知晓一点。那就是如果她惹了陆元珍不喜,无论是她的境地,还是苏庆的结局,都可能会发生彻头彻尾的变化,而这变化是她绝对无法承受的。
“我,”石冬玉一出口,就被自己语气的不稳和颤音吓了一跳,连忙又将嘴巴闭上,艰难地干咽了两下,这才继续说道,“陆娘子您是锦泾镇的名人,我只是好奇,想多了解了解您罢了。而且,那丫头又不可能将苏庆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听清楚……”
陆元珍听到她对苏庆的称呼,挑了下眉:“是吗?其实,我昨日见到了你的儿子,叫做克仁是吗?”
陆元珍说到这里,本想引出她对苏家那些辛密误打误撞的了解,却见石冬玉听到这话,骤然抬起头来。
那双镶嵌在微微凹陷眼窝中的黑眸在石壁烛火下摇曳着一抹火光,整个人身上那股颓废的气质如同一件剥落的外衣,露出内里的绝望和矛盾的果决来。
陆元珍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石冬玉看了她几秒,突然朝下一跪。
“陆娘子,这一切都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只求您,别为难那孩子,他还小,什么都不清楚。”
石冬玉说这话时,远比先前说那些借口时要来的冷静得多,还透出几分陌生的傲气来,像是饮鸠而死的壮烈义士。
陆元珍张了张嘴,原本想要接下去的话兜了个弯,她问道:“你设计我,是为了得到什么?难不成真是想要坐牢吗?”
陆元珍或多或少知晓了苏庆对家人的苛待,而这种苛待似乎是循序渐进的。
当然,陆元珍怀疑这可能与主家对苏庆的管束有关。
苏克勇毕竟是个孩子,没有多少话语权,怕是告状也不知道能告到哪里去,因而成了团可随意蹂躏的面块,但石冬玉却不同,可在苏庆自认为能够通过不正道的生意脱离主家的管束后,对石冬玉和苏克仁这对母子,显然就失去了许多的耐心,更迅速掀开了内心的扭曲,只是没想到,石冬玉会用这种方式来逃脱那个家庭,通过坐牢的方式。
陆元珍实在无法理解这人是怎么想的,而这一说法显然不能说服她自己,但任由这一个涉及自身的疑惑与隐患埋在心底,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陆元珍看着面前隐约露出挣扎与犹豫的石冬玉,坚持要得到一个真相。
“我只是想要离开那样的境地。”石冬玉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发飘,透着痛苦,“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陆元珍盯着她,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