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沉默。
窗外风雨不绝,飞花漫天,裴不沉静静地站在窗边,鸦发飞扬,偶尔发稍划过了宁汐的脸颊,又湿又冷。
“师妹有丧服吗?”他突然问。
宁汐被他问呆了,但还是下意识想了一下,摇头。
修士寿元长久,一般都不会备着这东西。
“那准备一套吧。”裴不沉淡淡道,“很快就要用上了。”
宁汐一头雾水,可裴不沉看起来没有打算向她解释的意思,转过身,月白身影消失在雨夜里。
大师兄怎么越来越像个谜语人。
宁汐摸了摸被他握过、雨水打湿的手背,冻得龇牙咧嘴。
要不还是找个机会见他一面,把这些日子桩桩件件都问个清楚。
然而次日,宁汐就不需要再追问他了,因为一个消息传遍了白玉京和各大仙门——
掌门夫人尉迟今禾病逝了。
*
白玉京,主事殿后的小巷。
赫连为抱着胳膊靠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一沓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身前。
赫连为斜向上挑起眼,看向林鹤凝:“你找我?”
他与林鹤凝相识于一次宗门联合试炼,所有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都要前往归墟秘境捉妖。林鹤凝在那次弟子试炼中遇到了一点麻烦,赫连为正好路过,便顺手救了她一把。
以此为契机,林鹤凝便开始帮赫连为探听白玉京内的消息,成了半个内应。
只是从前为免遭怀疑,林鹤凝都只肯用传音玉简与他联络,还是阅后即焚,如何今日却坚持要与他面谈?
林鹤凝盯着他,尾音颤抖,难掩愤怒:“你骗我!你分明说只是在剖心锤上做一道小伤口,至多是皮肉伤,不会真的伤到人!”
赫连为懒洋洋道:“那又怎样?你最亲最爱的大师兄最后不是好端端的,死的又不是他。”
林鹤凝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是那个突然冒出的外门弟子拦了一把,否则大师兄就会、就会——”
赫连为冷冷看着她:“你确定要大喊大叫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我是不在意,可如果传到了你的大师兄耳朵里,知道原来表面冰清玉洁的鹤凝师妹原来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林鹤凝如遭雷劈,过了好半晌,她一张脸白如纸:“那个外门弟子的确姓宁,你为什么让我查她?”
赫连为:“这与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她的姓名、籍贯、年纪还有父母何许人就够了。”
他与宁汐分离时年岁尚小,只记得有个异色瞳的宁家妹妹,具体的信息却是一无所知。
至于去问赫连清羽?赫连为冷笑,还是算了吧,若是他这位胳膊肘往外拐的亲爹知道他相对宁汐下手,估计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清理门户。
“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这样在意她?!”
林鹤凝咬紧后槽牙,不甘和怨恨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你也好,大师兄也好……”
赫连为停下玩扳指的动作,声音里带了点趣味:“裴不沉对她很在意?”
林鹤凝闭上嘴,不言语了。
“你该不会还在妄想自己和裴不沉有可能?”赫连为朝她走近,弯下腰,靠着她的耳朵亲昵低语,“在我们已经做过……的情况下?”
林鹤凝猛地伸手推开他,剧烈战栗。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若不是那日她在试炼中误中情蛊,若不及时解蛊便有爆体而亡的风险,她也失去神智、向唯一经过的赫连为求救……
偏偏那情蛊药力霸道,不能根除,每逢月圆都要发作,一开始林鹤凝不肯低头,可蛊毒积累三次后便会七窍流血、犹如万蚁噬心,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这才被赫连为一而再再而三……
赫连为似乎对她这幅痛苦的情态很是满意,低低笑起来。
“这样就受不了了?可分明我见你那时也挺愉快——”
“闭嘴!”林鹤凝骤然拔剑,长剑架在他的脖颈上。
士可杀不可辱,即使两人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赫连为只是用手指替她纾解,可那种屈辱的滋味林鹤凝一辈子都不想再记起。
赫连为的笑容凝住,脸色缓缓沉下来,那双看起来血淋淋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一丝怨毒。
“你敢拿剑对着我?”他哑声道。
不可自控的,林鹤凝背后发寒,手中握剑一抖,剑刃划破他的脖颈。
赫连为被这痛楚激怒,一步上前,扭住她的手腕,长剑当啷掉落在地。
林鹤凝被迫仰起脸,头皮拽得生疼,但她依旧倔强地死咬牙关,不肯在清醒时求饶。
其实她长得很美,五官清丽,偏偏平日不苟言笑,气质孤冷,更衬得整个人有股空谷幽兰的芬芳。
赫连为扯着她的头发,那双秀致苍白的面孔俯身朝她压下去,端详似的欣赏了一会手中人不甘、屈服的神色。
他突然露出一个山魈鬼魅似的笑容,朝她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找死。”
*
两人看不见的背后,一只通体漆黑的无相鸦无声振翅,从屋檐上飞起,飞过天空,降落在满是缟素的灵堂前。
裴不沉正在替尉迟今禾的尸身换寿衣,听见身后乌鸦叫,便微微颔首。
无相鸦化为一缕青烟消失。
听完了赫连为与林鹤凝的对话,裴不沉只是微微挑眉,他安静地用铜盆洗了手,指尖带着水珠,轻轻在脸颊划过,水珠滚落,宛如被划伤的血痕。
对镜自照,他又想起少女娇美面容上的伤痕,还有曾经尝过的师妹鲜血的滋味。
喉结上下滑动,他眯起眼睛,无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