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安抚下来,他终于是安下心,屏气凝神地倾听期三人的对话。只听三人先是在林钰瀚总编辑的起头下,兴致勃勃地讨论肖容时即将出版的作品,然后在柳思源社长的抛砖引玉下,三人就海国当代文学的现状进行了一番深刻地探讨与展望。
柳思源社长对文学认真细致的剖析与见解令李南星醍醐灌顶,虽以他的认知尚不能完全消化柳社长的观点,但从中他也汲取到了不少对他日后写作有帮助的教诲。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在讨论最后,柳社长特意对他说的话。
“孩子,我为你有成为一名作家的想法而倍感欣慰。作为一生都躺在文学这片土地上的老人而言,我见过太多的孩子在这片土地上奔跑,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关于这片土地,我能卖弄给你听的东西多如牛毛,但我想那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虚无的空话。所以思来想去,对于初踏文学土地的你而言,我只有一句肺腑之言能给予你。听着,孩子,我希望这会对你未来在这片土地耕耘有帮助——文学不应该是作家一味宣泄的产物,每位创作者都应勇于从矛盾中透过现象发觉事物的本质。”
话落,柳社长便慈笑着移步离开了,得到教诲的李南星则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老者远去的大门,直到肖容时的声音响起,他这才勉强回过神。
“柳社长的话很让人豁然开朗吧,”肖容时笑看着他,后者捣蒜似地点头,而他眼中迸发出崇敬与热烈让肖容时感到今日不虚此行,“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一起努力吧。”
他说罢拍拍他的头,伸出手将落于自己身后的李南星推到自己左手边,而后将那个印有鸢尾市市徽的文件袋递到他的手中,李南星一头雾水地看看肖容时,又看看手中的袋子,满腹疑惑想要倾吐,但碍于屋内还有总编,他也不好发问,只得默默等待肖容时的下一步奇怪的举动。
肖容时破天荒地没有即刻缓解李南星的疑虑,反而又将拿着文件袋的他向前推了半步。
“钰姐,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黎明的赞歌》的作者,也是我认为会前途无量的作家,李南星。”肖容时笑着将手搭在李南星的右肩上,另一只手手掌朝上,向前半伸,“南星,这位——就是千鸟文学出版社赫赫有名的总编辑兼我伟大的伯乐,林钰瀚,钰姐。”
肖容时隆重的赞美使林钰瀚忍俊不禁,而他这一番夸耀的介绍也令李南星受宠若惊。
正在李南星试图厘清当下状况而怔忪之际,肩头传来轻柔的揉捏感让他猛然从迷离的思索中惊醒,顾不得思索其中细处,他慌忙抱着肖容时塞到自己手中的文件袋,朝面前那个在他眼中集万千威严于一身的女人重重鞠了一躬。
“林总编好!我是李南星!”他闭着双眼,声音颤抖得十分明显,弯下的腰也迟迟不敢直起。
李南星的长相本就是惹人怜爱的那种,加之他如今的身子又是那样单薄,让人不禁想对他多添几分爱护。
“孩子,不用这么紧张,来来,坐下聊。”林钰瀚见状,忙扶起他的肩膀,眼中满是爱惜。
这是位四十余岁的优雅女士,更是海国出版界首屈一指的著名编辑,她以独到的文学见解与敏锐的识人眼光而著称,由她挖掘培养的作家无一例外都在海文坛占据一席之地。她凭借对市场的精准洞察推出优秀的畅销作品,又以作品的感染力推动文学对社会的深远影响。
在文学轻如鹅毛的今日,林钰瀚永远保有一颗对文学的热忱之心,她相信文学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够唤起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深埋的灵魂。
文学属于人民,也必将造福于人民。
两人落座后,趁着林钰瀚去接热水的间隙,肖容时凑到呆若木鸡,不明就里的李南星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调侃道:“怎么一副呆愣愣,不明所以的模样啊?是太激动了吗?”
“我……”他低头绞着手,有些语塞,“我没明白,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
肖容时听闻明显怔了下,但很快就忍俊不禁起来:“笨瓜南星,你失忆了吗?我们不是说好要把你推荐给我的编辑吗——嗯?就是前天啊,我问你想不想发表你的小说,我可以把推荐你去我所在的出版社,当时你不是满心欢喜的答应,还开玩笑的说要走我的后门进来嘛。”
此番解释令李南星豁然开朗,他想起前两天却是有过这么一场对话,当时肖容时的神情认真非凡,隐约可捉些许成熟稳重之感,竟让他险些信以为真。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很快就洞察出这是肖容时鼓励他的新型话术,但为了不扫兴,也为了答应过肖容时不再妄自菲薄的承诺,他便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在心底还不忘夸赞他演技生动程度不亚于专业演员。
他从未想过那是真的,即使是听到齐编辑在楼梯口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也没往这方面设想。
肖容时看见他的表情从茫然逐渐转变为不加掩饰的不可置信,心下了然,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笑笑,他知道对方这是又把自己的话当作哄人的了,不过这不算在他的意料之外,毕竟,如果人心单凭几句话就能在朝夕间翻转,那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不可置信。
他这次没再直白的揭示他内心所想,只轻轻地拿过李南星手中文件袋,一边解开绕在袋口系绳,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明来意:“我们今天之所以来这样,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带你参观一下贯穿我事业始终的出版社,见见柳社长和钰姐,听听他们对文学的独到见解,我想,这应该会对你之后的职业生涯有一定的帮助——不论你将来是否愿意长久的从事这项事业。另一方面,是钰姐对你和你的作品很感兴趣——这里我需要向你道歉,我曾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冒昧的将《黎明的赞歌》拿给她看过,希望她能在我批注的基础上,再给予一些意见,第一版批注的很大一部分都源自她的手笔。之后,也就是在你完成了对小说的全面完善,我曾询问你是否希望发表这部作品,得到肯定答复后,我又联系了钰姐,她说非常期待你能带着这部作品与她见面详谈。”
言至于此,肖容时也彻底打开了袋子,从中拿出一册精细装订的小说递到了李南星手边,后者恍惚地看向封面,上面赫然印着的‘《黎明的赞歌》 李南星’几字令他的瞳孔为之一颤——这是他的小说。
“这是……我的小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塑封好的封面。
“如假包换。”他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可你说……那是很重要稿件……”
“未来大作家的第一部作品,怎么能不算是重要的呢。”
听闻此言的李南星感到自己心脏在颤抖,不是狂跳,而是颤抖。他感觉自己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细腻的薄雾,他看不清纸上的文字,也看不清身处的世界。他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直到肖容时侧过身,用那比春光更为灿烂温暖的双眸看向他,用那比春风更要和煦柔和的声音对他讲话,他才再次看清了世界。
“南星,千鸟是很优秀的文学平台,任何胸无点墨的‘关系户’都绝无可能投机取巧进入这里。”说到此,肖容时轻轻拉起李南星的手,将紧握在自己手中的塑封书册稳稳放到了他的手上,“你不必有负担,关于未来,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
此刻,李南星的目光再度清明,瘦弱的手腕在肖容时手中止不住地颤抖。此时此刻,他突然感受到了放在自己手中的小说的重量——
那是永恒的理想,是渴望的未来,是重铸的灵魂,更是他那缺失的人生。
“我真的……”他紧攥住手中的册子,缓慢抬起沉重的脑袋,他眨了眨眼,颤抖的眸光渴盼着希望,“真的可以吗?”
“当然——”他用自己的手紧紧托住他的手,“你知道的,你的偶像从不骗人。”
话音滴落在干燥的地板上,屋内唯余开水沸腾的咕嘟声。此刻的李南星感觉好像有一束光,一束闪耀的阳光,冲破灰暗的云层,照耀在他潮湿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