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黑占比大到不正常，加上她的一双杏眸，几乎有种脸上只有那一双黑瞳的感觉。

那双眼瞳黑得透彻，黑得纯粹，像是一汪幽深的潭水。

漂亮，但也诡异。

她长睫微压时，眼瞳晦暗，好像一缕光都无法落入其中，几乎有一种无神空洞感。

而当她抬起眼时，外界的光亮落在眼中，好像星辰在夜空闪烁，显得那双明眸是那么闪熠明亮。

——只是鲜少有人见过她眼中的璀璨。

她习惯垂目低眸——她的黑眸直直看向别人时，与她对视的人就会有一种错觉——那双几乎全是黑色的通透眼眸，好像有一种触及灵魂的惊悚心悸感，有一种让人下意识不敢与之对视。

这其实是因为天生传承和修灵法的原因，毕竟是窥探“命线”的眼睛。

她家传的灵术，在修灵者中也甚是稀有，有时候隔一两辈才能遗传得那么一个人。

家里人也告诫她，要避免与别人对视，有防止别人窥探到她家传承的原因，也有人不得随意窥视命运的原因——虽然也不是人人都能从她眼中看出什么的。

她也有自知之明——别人又没欠她什么，何必去与人对视吓唬别人，或是让什么人不经意撞破命运呢？

所以她习惯性地低眸，避免与人对视。

与人交往从来重真诚，避免对视自然显得缺几分真诚。

减少跟别人交流——她找到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她一直这么跟自己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反正别人也不太愿意接近她——谁会愿意跟一个孤僻不合众、内向、奇怪、眼睛还挺吓人的人待在一起呢？

即使有交流，不多久也会因为她沉闷的性格而放弃。

她不是话多的人，比起与人交流，她更喜欢默默地独自做她自己的事，即使只是独自发呆。

她已经习惯了。

但年少时的景潋可能想不到，就是有人喜欢奇怪，越奇怪越往上凑——

“你为啥老不正眼看人啊？”

那时的夜栖梧还是个缺心眼缺得突出的。

景潋脸上一木，面无表情抬头，眼神毫无遮挡地“扎”了过去。

“哇！”夜栖梧真心实意地惊叹，“你的眼珠子好大啊！大得吓人！”

没关系，她习惯这种情况了，即使对面的人是独一个的缺心眼，她也能平和以待。

“你再让我看看呗。”

“……”

这情况倒是没见过，这么适合挨揍的人更是没见过。

——更别提这人还跟她连着条“线”。

……更糟心了。

她手上笔不停，头也不抬，回：“边儿去。”

“作业有什么好写的，咱聊聊天呗～”夜栖梧把眼前的作业一推，恹恹地把头搁在桌子上。

景潋撇了撇嘴……你并没有让人想聊下去的欲望。

景潋父母忙得很，基本没太有时间管景潋，逢寒暑假就把景潋塞辅导班里。夜家祖母也看重这俩孩子的学习。恰巧，这仨就这么凑一起了。

说来这三人就是这时才熟起来的。

景潋小小年纪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还挺唬人——

“夜栖梧，你的二姐早已经完成了所有作业去隔壁蹭高年级的课听了，而你甚至刚打开书。”还拖累她也没写完。

“嘿嘿。”夜栖梧仰脸笑得有点傻，“她厉害呗。”

“那你能不能不要打扰我。”景潋冷脸。

“哦哦，抱歉。”夜栖梧讪讪一笑。

景潋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能不能认真点，让你姐姐们少点操心？”

夜栖梧还是笑着，“哦”了一声。

景潋无奈地收回眼神，落到纸面上，不知哪一瞬间有点走神。

……

是什么时候呢？

那似乎是最初的开始。

——

要乖乖听从命运吗？

那是她年幼时，长辈授她传承，她刚刚能看见代表命运的线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个问题。

她确实很有天赋，修灵一道，她家、甚至这几个修灵家族加一块，再往上数几代人，都找不出个比她更天资聪颖的。

倘若她灵技是偏攻击性的，那想必后来这几家的许多争端，完全不会发生。

她那个年纪又正是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刚刚能看见了命运，就以为参透了领悟了，感觉能勘破古往今来，成为命运的操控者。

中二傲气的心理，加之内敛孤僻的性格。同龄人的或不愿、或不敢靠近，她便愈发端着一副神秘莫测的装逼感，自以为不在乎是否与人交往。

一个小女孩子，端那么副样子，其实萌得搞笑，但唬住同龄人是够了。

小一点的时候，别人觉得她眼睛吓人因此远离她。略大一点的中二少年们可觉得这酷毙了。当然还是不太敢靠近，毕竟她看起来是如此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确实眼睛有慑人感。

她于是愈发寡言。

只是再神秘，再冷漠，也抗不住有一根筋的人。

有人听了点不知从何由来的风声，脑子一热就去找她了——

“……算姻缘？”

景潋常避免与人对视，但她实在震惊至极，没忍住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一张纯粹稚嫩的面孔。

对面女生莫名心头一颤，她忍住战栗，坚定地点了点头。

景潋：“……”

什么？这谁？来干嘛？？

她敛下满目无语，无奈地问：“……谁啊？”

女生激动地把她拉出教室，把她拉得踉跄了几步，她险些是跌出的教室。这人也不管她死活，眼睛亮晶晶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男生。

景潋扶墙瞥了一眼他们之间堪比陌生人般的纤细命缘线，毫不委婉回道：“早点忘了吧。”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女生不死心地问。

景潋的侧脸写尽冷漠，她不言语，只是伸出手，拇指尖掐紧食指尖，给她示意可能性。

女生蔫了，怏怏地要离开。

“稍等……”她想到什么，忽然微微侧头叫住那人，“我问一下，是谁告诉你，我能干这事的？”

“我也不知道谁传的啊，都这么说。”女生愣愣地说。

她点头让那女生离开。

……然后，这件事就不知道怎么被传开了，人一波一波地来，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什么叫门庭若市。

再没多久后，她就突然感冒发烧了。也不知道是泄露天机遭了天罚，还是她大晚上冒雨看星星受寒了……

她也实在有点不堪其扰，便顺势宣称她泄露天机遭天谴了。再有人来找她，她就保温杯里装西瓜汁，当场喝当场吐。

对于她的传言，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屑，有的人将信将疑，有的人被西瓜汁吓得尖叫。

再后来的后来，传言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了，她的清净又回来了。

呼——还是安静点好啊。

这件事她就当个小插曲过去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她那时年纪小，中二上头，不理解、也不屑一顾什么喜欢，什么爱情。

然后再后来，她就见到了夜家那三个。

她早有听闻七家誓约，在此之前，向来不以为意。

那次相聚，是现当家人们第一次带小辈的孩子们出来见面认人，恰好在夜家。

那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到她们。

她记得那次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景家的孩子走丢了，叫夜家姐姐捡了。

还有便是，见识到了此生最为特殊的命缘线——

她很少见到同辈的修灵者，饶是她也忍不住在来的路上期待了一下。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然而她没想到，她第一面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呆住。

后来大人们说她呆得十分好笑。

她那时还小，无法完全自己控制能否看见命线，大多数时候由长辈帮她控制，那次恰好长辈们没有提前帮她隔开那个牵绊缠绕的世界。

那时，这个世界在她眼中经常交纵错杂，正如彼时彼刻。

他们家每代最多出一个有灵瞳的人，其余景家人只能修次一级的窥命术。灵瞳很容易断代隔代，上一个是她的爷爷，此番没来，因此也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了——

是夜家那个不知修灵的大女儿，她身上忽然有一条命线亮起！从地上浮起，从众多繁杂难辨的线中突出、延长。

与此同时，景潋身上亦浮起一条命线。它们各自延长、接近、碰触，然后突然融成了毫无接隙的一条！像是重新系上了！

光亮寂灭，那条命缘线若无其事地飘落下，汇成繁杂错乱中的一条，与其他的别无两样，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可那一幕无比清晰地刻在了她瞳孔中。

怎会有断了的命缘线？命缘线怎么能断？！断了的线怎能重续？？夜家大姐为什么会有断命缘线！？她怎么也从来没发现她自己身上还有断线？？！！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夜溯晞。

正此时，夜家祖母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夜溯晞支走了。

等等！别走，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姑娘的眉紧紧皱在了一起，面上显出几分急迫。

她刚要开口喊住夜溯晞，而又是此时，她指上忽然又亮！那光在她余光中骤然大亮，她疑惑地顺着看去，蓦然愣住——

她第一次看见颜色那么深的命线。

——

她很喜欢在楼上高处观察众生百态和他们的“缘” 。她年幼经历少，见的人不多，但人间的情缘也不过就那么几种。

人一生要遇到的人太多了，即使擦肩而过的两个陌生人，也可能会牵扯出命缘线，因而人身上命线总是繁杂理不出头绪。

命缘线概括分论，分黑与红，黑为孽缘，红为善缘。

人与其他大部分人可能会在一条线上呈两个颜色，混合出一种灰与浅红掺杂的颜色，关系好些就粉红多，关系差些就灰色多。

如果缘分不深，颜色便浅，大多人都满身是浅灰和浅粉红。毕竟人在世上，能有多少牵绊，能有多少至恨至爱呢？

基本稍微深点的红可能就是亲戚、好友或情侣，再深的就莫过于血脉至亲、生死挚交与白首夫妻。

至于黑色——深灰的就可能有些过节，黑色便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孽。

她也听说过红黑掺杂的亲缘情缘，一般到最后都会偏向一边。大多数是反目成仇，即彻底偏向黑色，最终老死不相往来。

而她看见她这条的一瞬间直接怔愣住了——第一震惊这抹红色之正之深，二是因为这倒是原先就存在的，她却才发现。

——更是因为，这好像是代表姻缘的命缘线。

是友情还是有情，“线”的区分度并不高，非得是景潋这样天生灵瞳、天赋极佳的才能分辨之间的差异。

——但她平生第一次不太想这么天赋异禀。

她心里有点别扭，顺着望去，看见了一个同龄的少年。

那人站得靠后，感觉整个人压根待不住，一会儿就趁无人注意跑没影了。

景潋有点难言现在的心情，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没心没肺地离开了。

他一离开，一条被那有点牵了红线意味的线所压下的命线就浮了起来，亮起了不分上下的大红色。

这个她倒是知道——她顺着找到了夜家那位年少的传承人。她们之间有一条代表挚友的红色线。

她们在此之前其实没有正式见过面，那个注定会成为朋友的人还不认识她。

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为开场白。

她闷闷地坐在位置上，低垂着头。

一天之内见到两次世上罕见的情况。

等等……？

不对，三次！

——她蓦然睁大双眸。

她刚才还没来得及看别人，她才看见——夜栖月和夜栖梧相系的命线，竟然是正红与深黑参半的！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见过颜色深度偏向一边的。黑与红皆深重且一半一半的，她只听说过没见过。

这是……孽善掺半，不死不休啊。

景潋大概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可是以他们的年纪、身份，善孽都不该有这么深重啊。

怎么……会这样？

——真邪门啊。

她满眼茫然不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没有印象了。

她就这么支着下巴想了两天，最后终于开始怀疑她的眼睛了。

她百思未果，也不得泄露所谓命运，只好三缄其口，独自一人默默思索。

她便就这样默了许多年，从来不得解答。默到后来夜栖月问她，她也只有默然不语。

——

她中二期的时候不信什么命运的安排，叛逆期的孩子总喜欢和什么对着干，那要是与命运对着干就更酷了。

她那时逆反心重，长辈让她多吃青菜都不爱听，更别说敢一语定她未来的命运了，她甚至非常抗拒。

所以当夜栖梧第一次站在她面前时——

“就你跟我有羁绊啊？”景潋不客气地上下扫了他几眼。

夜栖梧懵逼：“……啊？”

景潋学着电视剧中的样子，一手插兜一手威胁似的指了指他。

然后小姑娘一个潇洒地转身，双手插裤兜走了。

夜栖梧：“…………啊？”

……

就像这样，什么东西跟她有“线”相连，她就抗拒、远离什么，比如——作业本跟她的线挺深，她就把作业本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