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姐姐,你弟弟这月可是第三次和同学起冲突了。”老师无奈道。
“抱歉老师,麻烦您了,您多担待。”夜溯晞致歉。
“我也知道你家情况特殊,可也不能叫夜栖梧总是动手,你也学业忙,咱孩子这缺少家庭教育,只能靠学校教育,学校这边只能受累多管点。”
“是,老师我知道了,给您添麻烦了。”夜溯晞点头,转而不卑不亢道,“只是老师,夜栖梧虽然行为过激,但也是遭人欺辱,语言反抗未果才如此的,我希望老师和学校也能规束一下他班里某些言语不当、家庭教育有问题的学生。”
老师教龄不长,也没见过这样的高中生,不由一怔,一瞬间有种面对其他家长的感觉,只得点头称是。
……
她带着两个孩子乘着暮色回家。
“对不起,姐姐。”夜栖梧突然道。
夜溯晞一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没事,我再经历几次就能上校辩论队了。”
玩笑完她又想起老师说的“家庭教育”,便正色道:“咱不能去欺负别人,当然也不能白白受了欺负。你们记住,永远不必因生来缺少什么而退让、而懦弱。天生如何,那都不是你们的过错。人生在世上难免会受闲言碎语,不是因为这个还会有其他原因,你们不必因此而想降低存在感、想避免受关注。我希望你们能自信开朗,能明媚阳光,能轻而易举成为人群中最夺目的存在。阴暗的恶意是不敢曝露在阳光下的,内心的自信与强大足以将那些阴暗抵抗在外,要坚信你们本该如此,你们生来值得。”
两个孩子睁着两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她,用力点点头。
给孩子们喂完鸡汤,她又笑道:“当然,夜栖梧动手还是不对的,下次还是避免动手吧,要不提高一下语言的攻击力?当然也不能骂脏话!”
夜栖梧撇嘴:“哦。”
仨人相视笑了笑。
“你们要是觉得愧疚,就好好学习考个重高,还能省点学费。”
她倒是只当随口一说,不知道两个孩子确是真真切切记下了。
——
说起这番转折,大概是从她们三个骤然痛失至亲开始。
她们的祖母去的有些突然。
那时候,她刚上高中,在学校骤闻噩耗。
这对于他们这三个未曾见过死亡的孩子来说,太过措不及防。
她匆匆请假奔回家,带着一身尘土推开家门,迎面两个小小的身躯扑入怀中。
祖母年纪大了,在儿子离开后便日显沧桑,时常力不从心,突然撒手人寰,只留了三个孩子。
就是那个时候,突然出现了很多自称是她祖母故交的人,形形色色。她就是那时才隐约知道这些世家的存在,以及邪灵的存在。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亲戚,终年不见一面,现在倒是来了一趟又一趟,中心思想就是争遗产。
……
夜溯晞进屋关好门,回来看伏在床边写作业的俩孩子。
房间里不是没有桌子,完全可以容下两人。
但他们偏偏趴在这,这要比桌子离门窗远一点,好像能离外面的冷风远一点,离外面的人心凉薄远一点。
她走近,看见俩孩子兴致都不高,小栖月面上不显,她落在本上的一个个字却极为用力。
窗外的喧嚣不断漏进来,偶尔还有突然加大的争吵声。
她回来才知道,原来这帮亲戚已经这么吵了好几天了。他们知道夜溯晞是收养的,却也在法律上有部分继承权,便不许夜栖月夜栖梧联系她,还以不要打扰她学习为借口,不让他们联系她,直到俩孩子偷拿了他们祖母的手机给她去了电话。
孩子的字尚还稚嫩,却竟已有几分力透纸背的戾气。
小栖梧埋头写着,只是好像暗暗抬手抹了抹眼睛。
夜溯晞看着他们笔尖再一次被外面的争吵声影响,她突然道:“我带你们离开吧。”
“啊?”俩孩子同时一愣,不明所以地抬头。
小栖月连忙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嗯,当然。”她说得轻快,“其实——祖母给我们留下一笔钱,我们完全可以出去租房子,这样可以找一个离你们学校更近一点的房子。”
月梧二人用两双无比澄澈的眼睛望向她,同时点头。
俩孩子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应对那些亲戚的,只是自后来的某一天起,再也没有声音传到他们耳边。
她们未成年,父母与祖母的财产有他们看不明白的争吵,只有老房子是祖母早有准备过户到了夜栖月的名下的。
两个小的也要上中学了,都有些决断能力了,三人商议出了决定:出租老屋。
祖母的生前好友景家爷爷来此吊唁,见她们有此决定便帮她们联系人出租房,又帮她们找租房,帮了她们不少忙。
夜溯晞在离初中近的地方找了个小出租屋,总共一室一厅,一个卧室一个杂物间加一个卫浴。她跟妹妹在卧室,杂物间改的小卧室给了弟弟。
平时姐弟三个上寄宿学校,到了节假日就回到这里,姐弟仨一起摸索着用电热锅做饭、补改旧衣服、装饰屋子……就这样一起窝在小房间过了两个年。
当时的三个孩子就那么跌跌撞撞、相依为命地往前走。
夜栖月后来回想,她搬过很多次家,住过的地方,有奢华的、有普通的、有简陋的。
而若是说起“家”这个概念,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却是:某个除夕,暖黄的灯光照亮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密集如蜂巢的居民楼的一户中,吵吵闹闹地拌着嘴,仨人围着电锅煮着速冻饺子,一个手机支在小桌上放春晚当着背景音乐。
——
夜溯晞最初提起出租老宅并不只是为了远离什么,那里虽说是老宅,但实际年份并不是特别久远,且面积较大。仨人的学费生活费、日常的水电费,三个中学生根本无力支撑。且都住宿,回家的时间并不多。而若是出租老宅,得的租金减她们在外租房的钱,还能有不少剩余。
但即便依靠租金和祖母遗产所分,夜溯晞翻来覆去地算,也没法算到三人完成所有学业。
说起来,三姐弟确实亲缘淡薄。夜家祖父早亡,祖母膝下仅一个儿子,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亲戚便是他们祖母那边的兄弟姐妹。而夜栖月母亲的经历与夜栖月的经历十分相似。
那时,她便想到了她的符箓集。
只是她们倒也没有就这么省吃俭用地过下去——再两年,栖月的一位表舅找了过来。
她表舅将应该属于她母亲的部分交给了她。夜栖月母亲家底雄厚,留下来的倒也十分可观。彼时,夜栖月又暗自成功争取到了提前承袭夜家修灵传承的资格,一时之间她们不必过于忧心未来了。
老宅并没有给三个孩子留下什么好的回忆,她们不愿再回去了。
那时候仨人便又一起打算着换了个复式房,夜溯晞房中的隔间便就是此时改成的。
不过那时确是夜溯晞出符的开始,弟弟妹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夜溯晞为安抚他们所称的祖母留下来的那笔钱,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说起那本她用以自学的符箓集——那是她十多岁的时候,某天在她的窗外发现的。
她一直认为那本符箓集是她祖母给她的。她知道祖母在私下教弟弟妹妹一些神奇的东西,但,从来都是避着她的。
她突然得到这样一本书,欢欣不已,那是她记忆中最欣喜的时刻之一。
祖母从未提起这本书,她却自以为是得了老祖三下敲打的猴子,时常夜半起来死记硬背、连蒙带猜地学上面的东西,不识的古体字一个一个地查,一个符号来回重复地记。
后来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这才明白,这大概,并不是她祖母给她的。
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谁给她的呢?
————
她这一生才过了二十多年,却已经有很多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了,所幸她并不是一个善纠结的人。
她就这么放任着思绪乱飞。
她又想起渊暝,他的那双眼睛有点熟悉感,让她想起了一件小往事——
那时还是很好的,上有祖母,下有一双可爱的弟弟妹妹。
还不必担忧温饱之类,窗外捡到本神奇的“秘籍”学着玩。
某一日,她就看见很多人来拜访祖母,那些人是一家一家来的,她问起来,祖母却含糊地敷衍了过去。
且特地支开了她,只留下了夜栖月夜栖梧。
她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她才明白过来,那些人大概就是另外六家的人。
她被祖母支出去买盐和酱油,她一边想着家里明明还有,为什么要再买。
——一边不小心撞上了个人。
她看见了个小男孩,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那孩子安安静静,眼瞳平静无波,像、又不像懵懂,更像是无机质。
说是孩子可能不准确,男孩发育晚,可能那人跟她差不多大,但彼时还没她高。
她被那双漆黑通透的眸子看得一愣,不知为何,只此一眼,那双眼睛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至很多年后,她还记得那双眸子。
而那时,习惯性照顾小孩子的女孩想都没想,就用还带稚气的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是与家里人走丢了吗?”
那孩子不说话,就只是瞪着俩眼睛看着她,她说什么都不回答。
遇到这种情况,她也没辙,只好听从课本上教的方法——110。
后来那男孩的家里人被找到了,她便趁其他人不注意自己溜走了。
她那时感觉,她有点书里面说得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不羁。
她难得放下沉稳,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然后成功地忘记了买盐和酱油。
祖母倒也没责怪她,只是突然问起她助人为乐这件事,还以一种她看不懂的神色,赞扬了她。
她当时被赞扬得高兴之余,还疑惑祖母是如何知晓的。
……
大概几乎没人知道,她其实本性跳脱。
在别人眼中,她好像总是冷静淡定又沉稳的。
以及在跟月梧二人一起时,更会让她显得无比沉稳安静。毕竟这俩,从小就是猫嫌狗不待见着长到大的。
而且她带着俩小孩,得有点作为大姐、作为家长的样子。
得沉稳,得遇事不慌,得在出问题时安抚所有人并迅速做出决定。
且夜栖月夜栖梧自小跟她,便会不由自主靠近她,以她为榜样,跟她越来越像。
她偶然看着这俩孩子,也会有一种“孩子都长大了,都没长歪”的感觉,一时老怀甚慰。
而一边又有种“自己真是成功”的窃喜感。
只是这俩孩子大概不会知道,他们姐姐那常年的沉稳下,活跃跳脱的内心。
——又或者他们本就该知道。
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她离开老宅,又锁上了大门。老宅在她背后矗立着,沉默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身影。
夜溯晞不知道她出生的具体日期,她来夜家是一个冬雪日,来时不足百日,推算她应是生在秋天。
不知准确日期,她从未庆过生日。
两个小孩不知详细,只是知道她不知生日便不过后,每年他们庆生时,便也会回给她一句“生日快乐”,并给她准备些小礼物。
所以她每年也算是庆两次生。
夜栖月生日是在深秋;夜栖梧晚一个月,日期已进冬天。
——说起来,夜栖月生日快到了,一会顺道去看看礼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