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陌生而奇异。
这是哪里?
目之所及,一片虚无的白雾。
我要去哪里?
周围尽是苍茫白雾,她神情茫然,踌躇不前。
举目四望,没有方向,不知来处,不知去处。
“有——咳咳,有人吗?咳咳咳——”
她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又好像从未开口说过话,开口嗓子一阵艰涩,不由呛咳了好几下。
声音空荡荡地响彻四方。
虽沙哑但轻柔悦耳,还是陌生。
这,似乎,不是她的声音。
她试探地伸出双手,白雾蒙蒙,一片空茫,她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
她心生戚戚,下意识想找寻一个来处,她犹犹豫豫转头望了望身后,四周皆是一样的白雾,无处寻得退路。
她惶惶然回首望望前方,脸颊不知不觉滑落一滴泪,心头骤生丝丝缕缕凄然,仿佛预知此去前路如何,而提前为自己哭泣,又好像已至结局,在为自己悲泣。
回过神,从晦涩难言的悲悸中挣脱。
她还是一个人,站在无际的白雾中。
好像,她与世界隔绝,被这片空白隔绝在真实之外。
莫名的畏惧锥在她心间,无法言说的恐惧好似隐匿在白雾中萦绕伺伏在身侧。
她开始向前走,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任何指引。
依旧是一片白茫茫。
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在行走。
寂静、孤独。
她的脚步不由加快,慌乱,她开始奔跑。
突然脚下一绊,她下意识曲臂护在面前。
然而她并未摔倒,脚下一空,她骤然下坠,落入一片柔和的白光中——
她睁眼,窗外枝头绚烂的春花绽盈满目。
她一骨碌翻身起来,头一下磕在桌角。
她皱起稚嫩的小脸,痛呼抱头。
幸好木桌子边角圆润,木漆斑斑驳驳,甚至桌角已然有些烂了。
不过父母总是很忙,她哭诉也没人看得见,只得自己缓一缓。
还好六七岁的孩子记吃不记打,碰碰磕磕从来不断,磕得疼一阵,一会就好了。
疼完了,她晃晃头,又欢快地蹿了出去。
那时高楼大厦只在电视中见过,她家在一个小县城,处处皆是平房街巷。
记忆中有条小溪清清澈澈地经山前,流过县城,流到她家门口,便成了窄窄的一条水沟。
她很喜欢那条小溪,即使需要跑过弯弯曲曲很多条小巷,她也愿意独自在那条清澈的小溪边,呆上那么一时片刻。
为什么是“那时”?为什么是“记忆中”?她突然茫然。
大脑骤然空白了一瞬。
嗯?她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忘记了。
她坐下来苦思冥想,揪着头上几根毛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一会,就又有别的什么事情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她家只有她一个孩子,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她父母告诉她,她将很快有一个弟弟了。
那时候,她在父母脸上看见了她看见过的最幸福的笑。
于是她也开心。
她见母亲温柔地笑着,手上织衣针飞舞。
母亲的手很巧,好几个月的时间,给弟弟织了许多,还给她织了条围巾,是她最喜欢的红色。
只是她怎会想到,只余此数月。
她记得那晚雷声骤鸣,她从嘈杂慌乱声与窗外的暴雨声中醒来,窗外的电闪雷鸣照亮一瞬,她坐起,抱膝窝缩在床上,睁眼度过了那个晚上。
第二天起来,她不哭不闹,好像并无任何异样。
只是满地的酒瓶和夜半的呜咽,告诉她,她失去了什么。
她只好懂事一点,她小心地清理碎酒瓶玻璃,笨拙地杵着和她一样高的扫帚。
父亲好像一夜苍老,涕泪纵横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她懵懵懂懂,似听不懂人间悲欢。
自那之后她与父亲相依为命。
她以为她只要乖一点,少让人操心一点,一切都会变好的。
如一场颠倒错乱的噩梦,她有点恍惚她是不是身处这场重复的噩梦。
她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
他们告诉她,她的父亲工地出现意外。
她有点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不过,她其实从未理解过这个世界。
至此,她少而孤。
她看着之前只在逢年过节来往的亲戚来来往往,他们的脸上不复热情的笑容,只留冷漠的争吵。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再后来,她长大,她才知道,所谓世态炎凉,所谓人情冷暖。
房产变卖,她得到了一部分钱。
她寄养在一位亲戚家里,度过了她的中学时期。
中考结束,她的成绩不够公立,私立又太贵。
那位亲戚供她这些年已是仁义,毕竟其他亲戚都避她不及。
她都明白。
她松开手,印着成绩的纸条落入了燃烧的火堆里。
她向关照她许多次的老师道别,跟那位老教师说她要去住宿了。
她收拾了一下她不太多的东西,离开了她生长的这座小县城。
这个城市在她眼里繁华非常,她初来局促不安。
她年龄小,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幸好被家经营小面馆的夫妻收留在后厨打杂。
她年纪不大,手脚十分麻利,夫妻俩都挺喜欢她,又可怜她孤苦,除了多塞给她点钱外,总是请她吃面。
一碗清汤面,加一把葱花,碗边泛着累月的、拭不去的油。
偶尔时间很晚了,煮得匆忙,面有些生。
但她记得,那碗面滚烫了五脏六腑。
寒冬飞雪,心脏炽热。
面馆闲时,她也会做点别的、简单的兼职,她接触到了点网络。
后来她也偷偷回去看过老教师,却再没有再见面过,只是时常寄点东西给那位老教师。
她总是觉得愧对那位将一辈子投入教育、退休还牵挂着学生的老教师。
过了两年,面馆的夫妻无力支撑面馆,转卖了店铺,要回老家。
老板娘握住她的手,那双手粗糙却温暖,老板在旁边宽厚地笑着。
他们塞给了她一些钱。
看着老板娘温柔仁慈的目光,听着老板喋喋不休的嘱咐。
她有些恍惚,好像与世界隔了一层膜壁,听什么都有点模糊。
她好像在微笑,微笑着听,微笑着送他们二位离开。
还好,她已习惯离别。
为谋生而奔波之余,她也在网上分享她拍的风景、她日常见过的人与故事,倒竟也有些人关注这样如尘埃般的人生。